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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书呆子。”
“你见过会拆炸弹的书呆子吗?”丁战国仿佛话里有话。
李春秋捋了捋自己纷乱的头发,说:“现学现卖,赶巧了,命大。”
姚兰瞥见李春秋捋头发时仍然空着的手指,又想起了那晚在餐厅的一幕,不满地说道:“自己的东西丢了,都找不着,还敢去拆炸弹?”
没等丁战国接话,李春秋马上说道:“别耍脾气了,行吗?那时候我来不及去扶你,中间那么多人,我要是过去,咱们可能都得死。”
“李春秋,你说谁耍脾气呢?”
“我知道你上了一宿夜班,很累,心情不好。我也没闲着啊,一大早就来这儿找你,一直找不着,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忙成什么样儿,你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愿意一天一天地在黄土坡上抽血不回来吗?我怎么知道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有炸弹了?我怎么知道你就在那儿站着,看见我也不过来?”
眼看着吵架要升级,不得已,丁战国清了清嗓子。姚兰看了李春秋一眼,赌着气走了。
“这是干吗呀?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情绪低落的李春秋摆摆手,跟在姚兰身后,也走了。
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直快到护理站,李春秋才又追上姚兰。
“姚兰,姚兰,你听我说——”
“我还是别听了。我怕我再说句什么不对的话,你再把我给休了。我刚说了你一句,你还我了十句。咱俩结婚这么多年,你都没这么说过我。”姚兰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知道,对不起。我刚才脑子里开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怎么了这是?你摔倒的时候,我看见了。可我要是去扶你,炸弹就响了。”
“你说你一个法医,放着本职工作不干,你去拆什么炸弹?”
“我也是脑子一热。不过,这回知道自己不是干这个的料儿了,我的腿肚子到现在还哆嗦呢。不过,当时确实没办法,炸弹一响,李唐就成孤儿了。”
听到这儿,姚兰低头不语,然后紧紧抱住了李春秋。李春秋把头伏在妻子的肩膀上,轻轻说道:“从认识你到现在,我第一次差点儿就失去你。真让人后怕呀,我什么都可以没有,除了你和孩子。”
“下午,见到孩子,什么都别跟他说,别吓着他。”姚兰嘱咐李春秋。
“下午?”
“你忘了,家长会。”姚兰提醒道。
李春秋看了看表,说:“我这就去。”
“等等,你的戒指呢?还没洗干净吗?”
“你看这是什么?”李春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
姚兰拿过戒指闻了闻,不满地说道:“我就说洗不干净,还是这么大腥气。”
“有时间我再好好洗洗。”李春秋哄着姚兰道,“我得赶紧去学校。”
李春秋边看表边往学校赶,突然,前方的一个街口正围着一堆人——一个警察在墙上贴了一张告示。
“……我们严正警告那些潜伏在哈尔滨的国民党特务、土匪、汉奸。你们应认清形势,立刻向人民政府投降,争取宽大处理。我们的原则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人群里有人大声读着告示上的内容,其他人则在下面议论纷纷。李春秋在外围停了下来,人群的夹缝中,他看见告示的最下方写着一个举报投诚电话:2243。
此时,有人突然从背后拍他的肩膀。李春秋心下一惊,猛然回头,是一个陌生的人力车夫。
“请问,是李先生吗?”
“什么事?”
“您关里来的朋友,让我把您送到他家去。”
“哪里?”
“他说您知道。车钱也给过了。”
李春秋犹豫地看了看学校的方向,然后上了这辆人力车。
讲台上摊着一本花名册,陈立业推了推鼻梁上油油的眼镜,喊了一个名字:
“陆杰。”
“到。”一个瘦高的孩子站了起来。
陈立业的目光从眼镜上方打量着孩子:“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上班的,在教育局。”
陈立业点了点头,在一个本子上记下来:“你坐到第一排来,你个子矮,坐后头什么都看不见。”
“李金贵。”陈立业继续点名。
“到。”
“你爸爸呢?他是干什么的?”
“种地的。”李金贵声音很洪亮。
“嗯。”陈立业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你坐到最后一排去。”
“老师,我比陆杰还矮呢。”李金贵觉得有些委屈。
陈立业摘下眼镜看看他,然后说道:“你中气十足,体格壮实,迟早会长高的。”
说完,陈立业又戴上眼镜,接着念道:“李唐。”
李唐站起来说:“老师,我爸爸和丁美兮的爸爸都是公安局的。”
“你俩的座位……”陈立业眼珠一转,对李唐说,“先待定吧,一会儿见了你爸,我和他聊聊。”
然而,直到放学,李唐和丁美兮都没能等来自己的爸爸。陈立业目送最后一位家长带着孩子离开,又回头看了看站在讲台旁的李唐和丁美兮。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坐回到椅子上,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对两人说道:“公安局,忙啊,抓盗捕贼,干的都是大事。怎么能顾得上开家长会呀,理解。虎父无犬子,你们俩将来也都是干大事的人。”
说完,他走到教室门后,拿起一把扫帚,“啪”的一下扔在李唐和丁美兮面前,振振有词地说:“圣贤说,干大事,‘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们俩,未来的国之栋梁,先劳动起来吧。”说着,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茶叶渣子,“扫地前,把讲台、桌子都擦了,还有窗台。”
人力车拐入小巷,在一所民宅门口停了下来。李春秋下了车,环顾四周,小巷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再回头,人力车已经走远。
在两扇敞开的黑漆大门前,李春秋伫立片刻,便步履沉重地走上台阶。绕过一堵影壁,穿过宽阔的院落,李春秋推门,便进入一座青砖正房。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水刚烧开,你就到了。”
李春秋回头一看,是一位老者,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他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巧铜壶,绕过李春秋,走到八仙桌前,开口说道:“都是新茶,大红袍和普洱,喝什么?”
“冬天,还有新茶吗?”李春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老者不疾不徐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极其流畅,答道:“是冬天吗,我怎么觉得春天早就到了呢?”
“您贵姓?”
老者放下茶杯,走到李春秋面前说:“魏一平,你的直接上级,今天刚刚接任哈尔滨站站长。”
李春秋马上立正敬礼:“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尉李春秋,见过长官。”
魏一平拉下他举起的右手,紧紧握住:“是上尉,李春秋上尉。”
李春秋一脸茫然。
魏一平解释道:“军统这个说法已经消失了,还不习惯吧?”说着,他给李春秋理了理衣领,接着说,“正式更正一下,从现在起,你就是保密局上尉情报官。”
在八仙桌旁坐定,李春秋开始向新上级汇报自己的背景资料:“民国二十七年六月,我从临澧军统特训班毕业,奉命回老家北平潜伏。到了十一月底,接到上峰急令,即刻动身,到哈尔滨公干。”
“是赵秉义带队吗?”
“是,他是我在培训班时期的教官。”
“我听说,你们当时是带着任务来的?”
“是,刺杀腾达飞。他原来是东北军将领,但是后来秘密投靠了日本关东军,当了汉奸。我们当时收到可靠消息——他会坐火车去哈尔滨与日方接洽,所以我和赵秉义长官提前十天到了哈尔滨。”
“执行任务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吗?”魏一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