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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

“我叫姚兰,是李春秋的太太。”

丁战国缩着脖子,手拿一本菜谱从书店里出来,一路走到车旁边。之前那个便衣侦查员和李春秋在车边等着,见他回来,都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丁战国把菜谱往车里一扔,说道:“书店肯定有后门,人已经不见了。”

听了这话,便衣侦查员立刻把手伸进腰间去掏枪,不想被丁战国制止了:“别慌。我仔细地梳理了一遍,咱们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

侦查员仍旧着急地说道:“应该把书店老板带回去,他们很可能是同伙。”

“抓他简单。田刚和武霞呢,还抓不抓?”

侦查员有些听不明白,李春秋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你觉得他们还会回来?”

“说不准。我老觉得这是他们在行动前的一个试探。这到底是一个常规动作,还是有什么动静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丁战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仔细回想着从早上到现在的监视行动中看到的一幕幕画面。忽然,他想起就在两人往书店的路上拐之前,武霞的手曾经颤抖了一下,虽然很快便被田刚握住了,但那一瞬间丁战国看得清清楚楚。当时,田刚似乎是站在了路边的一棵小树旁,他假装不经意地回了下头,似乎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什么了?”丁战国自言自语,很快便醒悟过来,“上车!”

轿车飞快地开到了田刚之前驻足的地方,丁战国站在那棵小树旁边回头望去。果不其然,这里正好能看到武霞早上光顾过的面包店和副食店,现在那两家店竟然都关门了。

李春秋也跟着下了车,丁战国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思路他已经猜得差不多了。此刻,丁战国的眼睛已经盯上了面包店旁边的一家开着门的瓷器铺。

“抢表?”丁战国想不到,这一上午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一起抢劫案。

瓷器铺掌柜详细地讲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副食店的老吴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被人打昏,表也被抢了。派出所的刘公安,在他后脖颈子上找到一撮糖霜,他们就去了面包铺,这附近就那儿有糖霜。刘公安过去一搜,真在柜台的面包盘子底下发现了手表。现在人都被带到派出所去了。这案子破的,真是快啊。”

丁战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瓷器铺掌柜想了想说:“上午得过九点半了。”

“无巧不成书啊——”丁战国转头看着李春秋,问道,“你的黑麦面包是在哪儿买的?”

李春秋平静地答道:“就在隔壁面包铺。”

“几点?”

“也是九点多——那时候还好好的呢。”

丁战国看着他,突然笑着说:“要是再晚一会儿,这事就让你碰上了,巧吧。”

李春秋也跟着笑了:“可还是没遇着。我天生就没有破案的命。”

从瓷器铺出来,丁战国、李春秋,甚至连那个侦查员,都是一副铁青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春秋已经暴露了。别说是丁战国,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侦查员也能一眼看穿他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嫌疑人。

丁战国拉开车门上了车,李春秋的手搭在扶手上,略一犹豫,身后的侦查员立刻凑了过来。李春秋没说什么,拉开门就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见他上来,丁战国抱着方向盘说:“老李呀,你看出来没有,我就是一个倒霉蛋!”

李春秋浅浅地笑了笑,没吱声。

丁战国转过头来看着他:“这件事,你怎么看?”

“说不好。”

“好,我来说。你看哪,不管面包铺的掌柜是不是见财起意、伤人抢表,咱们暂时先不说这个事。先说说我们的追踪目标,因为他们在散步的时候,恰好看到早晨去过的两家铺子都关了张,从而怀疑自己已经暴露了,以至接触过的人都被当作怀疑对象带走了。事情的逻辑是这样的吧?”

“合理。我也这么推断的。”

“你说这是巧合吗?”

“是,而且是一次非常讨厌的巧合。”

丁战国把脸凑过去,看着李春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春秋认真地看了看他:“还是你的更难看一点儿。人都跟丢了,难道我还笑啊?”

丁战国抽回身子:“笑啊,得笑。要是丢一个人就得哭,我跟丢了那么多,不得哭成苦瓜啊。”说着,他扳过后视镜,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说道:“高副局长一再教育我们要乐观,为什么不笑呢?我们还有机会。”

“是吗?”

“我觉着啊,我要是田刚——不,我现在就是田刚,那我会怎么想呢?我还真不能判定我和我媳妇已经暴露了。我没有确定,我只是怀疑,对吧。我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不是散步吃饭遛狗,也不是埋头看书写作,我有任务,见不得人却必须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会试一试——有后门的书店,是‘我’搬到这儿来的第一天就选好的逃跑路线,道具还包括那条狗,对吧。”

“对。”

“所以我很可能会假装逃跑,然后暗中观察,看看你们是不是惊慌失措,会不会有大批公安举着枪包围书店,把那个无辜的老板带走。这叫投石问路。”

“你认为,他们还没有走?”

“我只能说,我要是他,我就不走——他想试试,我也想试试。所以,在书店里,我没有打草惊蛇。”

李春秋故作轻松地说:“但愿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要不,我身上的嫌疑就洗不掉了。”

丁战国回避了李春秋的后半句话,答非所问地说:“现在得想个办法告诉他们,商店关门其实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在一间日本人留下来的咖啡馆里,姚兰和赵冬梅每人点了一杯咖啡,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姚兰轻轻用小勺搅动着咖啡,赵冬梅则看上去有些拘谨,时不时地偷看姚兰一眼。沉默良久,姚兰刚开口说“你们”,就被赵冬梅急切地打断:“您别误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李先生说他有一个舅舅住在我家附近,他在打听的时候和我说了几句话,后来在铁路俱乐部……对不起,你别误会,我在那里只是跳舞。出门的时候,正好巧遇了李先生,我们到今天为止也没见过几回,后来我——”

姚兰轻轻地说:“能让我插一句吗?”

赵冬梅的声线像突然被人用剪子剪断了,顿了顿说:“您说。”

姚兰平静地说道:“春秋是关里人,他在这边没有任何亲戚。”

赵冬梅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姚兰浅浅地笑了笑:“我没怪他,也没怪你。来,趁热喝。”

赵冬梅看着她,慢慢地拿起咖啡。

姚兰抬起头,平静地回忆着过往:“这是我和春秋刚认识的时候,他自己告诉我的。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那天,我刚过二十一岁生日。第二年,我们就结婚了。十四个月以后,我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男孩。他跟你说起过我们的儿子吗?”

赵冬梅摇了摇头。

“孩子的名字是他起的,叫李唐,因为他妈妈姓唐。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在北平大学毕业以后,他自己一个人来到哈尔滨谋生。我老家是佳木斯的,我和他一样,在哈尔滨举目无亲,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所以,我们只能比别人更勤奋。我们自己带孩子,除了上班,就轮流回家做饭,轮流接送李唐上下学。我们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走到今天,已经快十年了。孩子今年七周岁,在奋斗小学读书,他很可爱,也很懂事。”

赵冬梅垂下头,用勺子搅动着咖啡。

“如果我们现在没有结婚,只是在谈恋爱,我不会在意多一个竞争者。当然,就算我们已经结婚,如果春秋有新的选择,我也会尊重他。我会给我、给他、给我们的家留下最后的尊严。直到今天,他也没有告诉我他有了新的选择。我想,这很可能和我们的孩子有关——他深爱着孩子,我也是。”

赵冬梅尴尬地低下头:“李太太,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

姚兰轻轻地打断她:“你是个聪明人,也明白我的意思,我替李唐谢谢你。”

赵冬梅还想说点儿什么,姚兰已经站起身说:“不好意思,下午我还得值班,先走了。”

没等赵冬梅说话,姚兰已经起身走了,桌上留下了用来结账的几张钞票。

赵冬梅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没有哭闹,没有谩骂,这个女人仿佛只是给她讲了讲自己的故事,可是这番静水溪流般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把她仅存的自尊心切割得粉碎。

一整条街上的铺面都相继关门了。一个刚上完门板的掌柜,抄着袖子愤愤不平地说:“这他妈叫什么事啊,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瓷器铺掌柜一边关门,一边息事宁人地说:“新政府新规矩,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换了再开嘛。”

路边,一个穿制服的小伙子将一张告示贴在墙上的醒目处:限期一天内,执照重新登记备案,逾期不候,其间店铺不得营业……

出租车后座上,武霞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刚刚经过书店,老板安然无恙,小狗也在店里欢快地叫唤着。田刚用眼神安抚了一下武霞,但她的手并未放松。

车子继续前行,拐到了广场附近的商业街上。田刚迅速发现了异常——商铺都关门了,一群人正挤在一张告示下面指指点点。出租车停在告示附近,田刚摇下车窗看了看,对司机说:“走吧。”

街角不显眼的地方,一个穿着貂皮、丝袜打底、嘴唇很红的年轻女郎正站在一边。她眼神闪烁,像在等人,又像在寻找目标。偶尔有独行的男人经过,女郎会叼着一根香烟凑上前去借火。但今晚,她的香烟还一直没有点着——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暗娼。

田刚和武霞乘坐的出租车就停在这个暗娼身边不远处。他们一前一后下了车,武霞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一边拽着田刚往公寓楼的方向走,一边说:“我心慌得厉害。”

田刚小声安慰道:“如果我们已经被发现,刚才替我们拉开车门的就会是他们,放心吧。”

“每次遇到麻烦,我都心慌。”一阵风吹过来,武霞不自觉地抱住了田刚,“我想给孩子打个电话。”

田刚伸出胳膊把武霞紧紧地揽在怀里:“再等一天,就一天,你就能看见她了。”

武霞无助地看着田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自从当了妈妈,你就不是从前那个你了。上面不会相信直觉,走吧,先把狗接回来。”

寒风中,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谁都没再说话,没几步便走到暗娼的身边。虽然眼见是两个人,暗娼还是习惯性地朝田刚飞媚眼,又挑衅地看了看武霞。武霞的手一下子攥紧了,田刚赶忙抱紧她的胳膊继续朝前走去。暗娼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再回头看时竟然发现田刚也在偷偷回头看她。

轿车上,漫长的蹲守还在继续。丁战国向高阳汇报了之前的情况,并说明了自己进一步的想法,这些都得到了高阳的赞同和支持。此刻,广场附近的商铺应该都按照公告的要求关门了。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等待狡猾的大鱼再次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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