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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四只小手紧紧地握着这把手枪,颤抖着将枪口指向了房门。

门已经被弄开了,露出了一道小缝,胖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门。

一片静谧中的居民楼中,丁战国家卧室的窗口突然火光一闪。

乒!

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声。

居民楼门口,几辆挎斗摩托车飞驰过来,在居民楼门口先后停住,大批公安火速跳下车,鱼贯而入。

他们围在丁战国家门口,其中一个公安在获得领队的允许后,慢慢地将丁战国家的门推开。敞开的门缝越来越宽,屋里一片安静,四下也无人,只有丁战国卧室里的门依旧紧紧地关着,门口的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触目惊心。

几个荷枪实弹的公安先后走进来,一个带头的人走到卧室门口,稳了稳,突然一把将门推开,几个枪口同时伸了进去。

地板上,脸色苍白的李唐和丁美兮靠墙坐着,紧紧地抱在一起,正瑟瑟发抖。

这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是李春秋和丁战国。两个孩子在看到父亲后,当即哭了。

丁美兮一下子扑到了丁战国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李唐却一动不动,他拼命地忍着自己的眼泪,看着李春秋。

李春秋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来看着他。顿了顿,李春秋才伸出手,把他轻轻地抱了起来。

李唐这才搂住了父亲的脖子,看着李春秋,憋了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你和我的游戏,我赢了。我能记得住那两个人,他们一个穿着毛皮坎肩,一个穿着皮夹克。”

李春秋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一把搂住了儿子。

雪地上,一串血迹滴滴点点。

一队解放军战士牵着一条警犬,在丁战国家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沿着血迹往前搜索。

来到一个平房住户门口的侧面时,警犬突然冲了过去,对着一个覆盖着破草席子的杂物堆一通狂吠。

解放军战士一把将破草席揭开,露出了胖子死灰的脸。他穿着那件羊皮坎肩,整个人都已经僵硬了,而他右肩上的血已经被冻住了,眉毛上全是白白的冻霜。看样子,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不多一会儿,其余的解放军战士也赶了过来。胖子的尸体被搬了出来,躺在地上。

闻讯赶来的李春秋在他身边仔细端详着,随后站起来,对一同前来的丁战国说:“枪伤在右肩上,不足以致命。要他命的是窒息。”

“被勒死了?”丁战国看着他。

李春秋点点头:“他被两个孩子开枪打中了,跑不远,救不走,同伙把他就地杀了,灭了口。”

丁战国又恢复了平日里和李春秋相互搭档合作时的默契,他看了眼胖子的尸体,说:“穿羊皮坎肩的就是他了,现在还差一个皮夹克。”

“他应该没跑远,最近的路卡在哪儿?”

丁战国家附近的另一条小巷内,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用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一把笨铁锹,在颇为隐蔽的一棵大树下面,挖出了一个雪坑,然后他把身上穿着的皮夹克、带拉链的短靴等一件件衣物,扔进了雪坑里,再将四周的积雪铲进坑里。

全部弄好后,他站起身来,机警地望四下里瞅了瞅。

此时,他满脸煤灰,已经穿上了一身脏兮兮的棉袄,头发也像草一样乱糟糟的,脚上还踩着一双厚厚的毡靴子,活脱脱一副煤矿工人的模样。

他走出旁边的巷子,来到大街上。他看着前方不远处,黑压压的都是人。他知道,这些都是被哨卡挡在封锁区内的行人。

哨卡处,两道木栅栏挡住了街道的两侧,只留下仅供一人通行的口子。所有行人都要一个个经过检查后,才能通过哨卡。

几个挎着枪的解放军战士在哨卡前来回走动。

他一个闪身,汇入了人群,随着人流慢慢地靠近了哨卡。

正在这时,丁战国开着吉普车,载着李春秋父子和丁美兮赶了过来,来到哨卡附近。他将车慢慢地停到了路边,和李春秋一起往外看着。

哨卡旁,行人陆续地通过,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李春秋和丁战国都没什么发现。

丁战国把手伸到了车门的把手上,他刚想下车,后车门已经开了,李春秋对丁战国说:“我去看看吧,你看好两个孩子。”

李春秋已经下车了,丁战国只好退了回来,转头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丁美兮和后车座上的李唐。

李春秋往哨卡的方向走,先前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正好走到了哨卡边上。

一个解放军战士看着他,说:“请出示你的证件。”

男人张开嘴,咿咿呀呀了两声,他比画着自己的喉咙,摸摸口袋,着急地表达着什么。

“证件,你的证件。”战士对他比画了一个小四方形。

男人摇摇头,咿咿呀呀说得更急了。

身后突然有人喊:“这是个傻子,哪有什么证件。”

更多的人附和地抱怨着:“大过年的封路,真有闲工夫。抓紧点儿吧!”

解放军战士犹豫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男人走了过去,他穿过哨卡,往外走去。

车里的李唐趴在车窗上,往外瞅着。

此时,那个男人已经穿过了哨卡,路过最后一个解放军战士时,他下意识地冲这个战士笑了一下。

李唐刚巧不经意地看过来,正好看到了阳光下他的笑脸。他咧开的嘴里亮光一闪,李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看见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嘴里镶着一颗金牙。

李唐着急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用手指着那个男人,对李春秋大喊:“爸爸!就是他!”

李春秋顺着李唐喊的方向,一下子看见了先前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男人一扭头,正好看到了李唐。

哨卡处离他最近的那个解放军战士已经扑了过来,男人一下子被扑倒在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他将这个战士腰间的手榴弹一把揪了出来,压到了自己的身子底下。不管身后的解放军战士怎么动手来抢,他只管飞快地拧掉了盖子,看着从四周冲过来的一群解放军战士和李春秋,他完全绝望了,一咬牙,把弦拽了下来。

手榴弹的白烟一下子冒了起来。

压在他身后的那个解放军战士死死地摁着他,勒着他的两只胳膊,拼尽全力地喊着:“都别过来!”

生死一瞬间,李春秋回身对坐在车里的李唐大喊:“李唐!趴下!快趴下!”

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意外,谁也来不及反应,丁战国的眼睛也惊恐地睁大了。

轰!

吉普车的前挡风玻璃全被震碎了,玻璃碴儿噼里啪啦地撒了丁战国父女俩一身。

哨卡外侧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彪子探出头来,冷冷地看了一眼爆炸现场,扭头走了。

车里的李唐慢慢从后座上爬起来,他往前一看,一下子吓愣了——丁美兮双目紧闭,满身都是玻璃碴儿,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市医院,白花花的病床上,丁美兮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和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晃动。

渐渐地,两个身影清晰了,她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姚兰和李唐。

“妈妈,她醒了!”见她醒了,李唐第一个兴奋地叫起来。

“我爸爸呢?”躺在床上的丁美兮虚弱地问。

“阿姨和李唐陪着你。爸爸晚点儿就来。”姚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感慨万千地看着丁美兮,“你这孩子命真大,是那股劲儿把你崩过去了,亏得不是碎玻璃,快踏踏实实睡吧,后福都在往后等着你呢。”

亮堂堂的公寓里,魏一平表情阴郁地站在窗前,一言不发。

郑三站在他身后,唠叨着:“胖子的事就不多说了。炸碎了的那个兄弟有些可惜。我是说,他本来能脱身。”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挠了挠头皮:“李春秋完全可以把孩子带走,可他偏偏把车停在那儿,自己还下了车。”

魏一平轻轻地叹了口气,郑三马上不说话了。

“厨房里的小米还有吗?”

郑三点点头:“昨天我刚添了新的,够您吃到正月十五。”

“十五太遥远了,我只管今天的晚饭。明天的事,谁会知道?”魏一平转过脸来,看着郑三,“咱们谁都不知道。”

郑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敢接话。

魏一平接着说:“两个刚断了奶的孩子,两个比你都高都壮的男人,这局棋子,你们下得连诸葛亮都算不出来输赢。车马炮对付小卒子的局面,偏偏该死的没死,该活的没活。”

他轻轻地说:“自己的棋艺太臭,赖不着旁人。你说呢?”

郑三被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站在一旁闷不吭声,一张脸上尽是悻悻之色。

把丁美兮送进医院后,丁战国和李春秋便匆匆地被叫回了市公安局开会。此刻,他们坐在大会议室里,与他们同坐的,还有高阳和其他一众同事。

丁战国照例坐在下首,李春秋则坐在他的斜对面,会议已经开了一半,两个人显然已经恢复了平静。

坐在首位的高阳正在发言:“昨天晚上我还跟局长说,本人担任哈尔滨市公安局副局长以来,做过不少后悔的事情,要说最不后悔的,就是把丁战国同志从治安科调到侦查科,担任代理副科长。”

听到这里,李春秋转过头看向丁战国,后者平静如常。

高阳接着说:“敌特在哈尔滨的活动越来越猖獗,丁战国同志近一个月来屡建奇功,具体的就不多说了,我要特别提一件事。昨天,东北局社会部的同志在哈尔滨伊万诺夫私立医院附近布下了一个局,围捕的目标是国民党保密局的一个高级特务。”

会议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高阳在议论声中继续说:“因为某种疏漏,围捕计划暴露了。如果不是丁科长的出现,也许今天的这个会就没必要再开了。死在现场的特务……”

高阳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就是国民党保密局长春站站长向庆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些人也闭嘴了,谁也没想到死者是如此高的级别。

李春秋表情有些微妙地看着丁战国。

高阳一脸郑重:“长话短说,今天宣布一件事。经局党委研究决定,正式任命丁战国同志为侦查科——副科长。”

话音刚落,小唐就带头鼓起了掌,掌声马上传染给了所有人,响遍了整个会议室。

在热烈的掌声中,丁战国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

高阳走到丁战国跟前,递给他一个绿皮证件:“这是军管会颁发的特别通行证。从现在起,遇到任何紧急情况,你都可以向军管会、东北局、市委的领导同志直接汇报。”

丁战国郑重地敬礼。

会议室里,热情不减,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只有李春秋一个人冷冷地看着丁战国。

丁战国低头看着手里的特别通行证,嘴角情不自禁地轻轻笑了一下。

李春秋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他。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在市公安局,几乎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丁战国了。他相信,这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是从丁战国心底绽放的,那是一种被拼命压制着的狂喜。

这张特别通行证,对丁战国来说究竟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呢?李春秋努力思索着。

天色渐渐晚了,已经一天没好好吃饭的李唐饿狠了,他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把脸埋在碗里狼吞虎咽。

“慢点儿吃!你慢点儿吃!”姚兰拉着他。

李唐把碗一放:“我还要吃。”

“歇会儿,喝点粥再吃,要不……”

李唐迅速地接过话,学着姚兰的口气说:“要不肚子疼,吃快了,吃撑了,吃了又跑又跳都会疼。这么晚了,这么冷的天,万一疼起来我可不陪你去医院,连个车都找不着。”

说话间,门外还真传来了一辆汽车由远及近的马达声。

李唐和姚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心里猜测着同一个人,想开口问一句,又怕问了不是,都憋着,眼巴巴地等着。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汽车熄火的声音,母子俩继续等着。

顷刻,敲门声响了起来。

李唐终于忍不住了,高声问了一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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