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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的右侧传来了咀嚼的声音。他猛地扭头一看,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他的身边,左手托着一个纸袋子,右手正把一块“棋子火烧”送进嘴里。火烧烤得焦脆,他吃着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李春秋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瞥见了男子身上穿着的一条肥大的缅裆裤。
“把你刚才那些要交代的,跟他说吧。这是个内行。”坐在前排的魏一平,对李春秋说道。
李春秋点点头,随后把那份图纸掏了出来,展开在这个男子面前,指着上面的细节说:“这部分是炸弹的火药室,这根红色的东西是火线,连接的时候要注意,千万别和这一部分触碰……”
没等李春秋说完,男子打断了他:“你就直接说走线的方向吧,我不是外行。”
听见他说话的口音,李春秋微微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男子一眼,忽然想起了赵冬梅曾在受伤的时候对他说过,她身上的伤是一个日本人干的。而此刻这个坐在他身边吃着火烧的男子,说话的发音有些类似日本人。
李春秋表情有些微妙地看了看他,顿了顿,说:“时间太紧,我画得太乱了。你看看这些方向,你能记得住吗?”
男子的注意力都在电路线图上,他看了看,说:“问题不大。再乱的线都有头有尾,只要没画断,就能找得到。你说吧。”
再次听到他的发音,再加上肥大的缅裆裤和消毒水的味道,李春秋几乎已经确定了,他应该就是赵冬梅所说的那个日本人。他把目光从男子的脸上收回来,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开始讲解。
男子听得非常仔细,他一边吞着手里的火烧,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
形势瞬息万变,李春秋知道自己必须迅速做出判断。第一,他没有暴露身份;第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不可能再获准参与到试爆行动中去了。这意味着,他们通过送炸弹找到腾达飞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
李春秋继续讲解着,他瞟了一眼自己带到车上的、那只存放炸弹的小皮箱。
找不到腾达飞,挖掘“黑虎计划”秘密的大门,也许就会永远地向他紧紧关闭,他必须找到机会改变这个结局。
这样想着,李春秋在讲解完一段话后,忽然伸出手,从男子左手托着的纸袋子里,抓了一个火烧出来。
男子愣住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前面的司机也诧异地看着李春秋。
李春秋拿起火烧咬了一口,边嚼边说:“一宿没吃饭,看你吃得那么香,实在忍不住了,不好意思啊。”
过了一会儿,李春秋说完了,男子拿着那份图纸,继续看着。
魏一平转过头看向男子,问:“听明白了吗?”
男子点了点头,他又瞥了一眼李春秋,说:“你做的炸弹很好,但画图的能力太差了。”
李春秋没说话,司机将黑布条再次递给他,他自觉地又一次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车身微微一颤,司机把火重新打着了。
此时的市公安局,丁战国正站在办公大楼楼道的窗户边,眼睛一直看着楼道的尾端。看上去,他是在等着什么人出来。
不一会儿,一位抱着档案袋的女公安从尾端的一间办公室走了出来,匆匆向这边走了过来。
丁战国迎面走了过去,一副无意邂逅的样子,对着女公安说:“周秘书,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啊,丁科长,我去行政科开个证明。”
“证明?”
周秘书点点头:“我要去市委送个东西,进出大门得有证明。”
“正好,我也得去趟市委,坐我车去。”说完,丁战国掏出了那个特别通行证,“不用去行政科了,我有这个。”
随着微微的颠簸,道奇车一路往前,直到开回了兆麟公园旁边的一条便道上,司机才将车慢慢停了下来。
魏一平和李春秋又被送回到了他们上车的地方。
李春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了下来,他再一看的时候,车里已经少了那个吃火烧的男子。
司机先跳下了车,他绕到另一侧,为魏一平打开了车门,恭恭敬敬地说:“魏站长,辛苦了。”
魏一平没有动,眼睛看着前方,说:“弄了半天,总指挥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当个押车的,打个下手呀。”
“路滑,您下车的时候多当心。”司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李春秋表情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随着魏一平一起下了车。
待他们下车后,司机回到了道奇车上,绝尘而去。
魏一平和李春秋一起站在了路边,他绷着一张脸,脸上无光。很明显,他非常不高兴今天腾达飞的所作所为。
“站长,我去找辆车,先送您回去。”李春秋看了看他,语气恭敬。
魏一平停了一会儿才说:“要是戴主任还活着,保密局也不至于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一个月来,他似乎变得苍老了许多,顿了顿,他转过头来对李春秋说:“先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一觉。放心,在哈尔滨,腾达飞要是自己能把什么事都办了,保密局早被拆了。”
李春秋右手轻轻地握着,似乎手里捏着一件什么东西。
“消消气。山不转水转,也许到不了明天,他就得又上门去求您了。”他望着魏一平,淡淡地说。
说完,李春秋招了辆出租车,将魏一平送回了公寓大楼的门口。魏一平和他道了个别,从车里出来,径直走进了楼里。
魏一平丝毫没有注意到,公寓楼对面摆馄饨摊儿的那个小贩,在他下车后,不经意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和魏一平分开后,李春秋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他将目光定格在了路边停靠的一辆轿车上后,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收音机开着,一个女声咿咿呀呀地唱着歌,陈立业正坐在驾驶室等着他。
李春秋坐在后排座上,和前排的陈立业讲述了他这一路的经历。
“那个司机打开收音机之前,我还能够根据周围的声音判断出那辆车都经过了哪些路,但那个歌声一出来,就全乱套了。”
“连魏一平都被排除在了核心名单之外,对你的防范肯定会更多。”陈立业很能理解他的处境。
“不让看,不让听,接头的时候车头都冲着墙脚,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细。也许是因为那个日本人,他似乎是‘黑虎计划’里的一个关键人物。”
“如果你猜得没错,他就是那个给腾达飞绘制图纸的日本人。那个被赵冬梅发现了秘密的人。”
李春秋点点头:“他在车上待的时间不多,总共说了三句话,前后一共四十二个字,其中,‘直’和‘是’的发音不像汉语,日本人的舌头天生卷不起来,他们的中国话说得再好,只要别人认真听,一样会露馅。”
回忆起这个人的时候,李春秋的脸色格外难看,他知道自己在车上是有多么努力地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和这个人平静地交流下去。
“我和他离得很近,他身上有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那条肥大的缅裆裤,一定是为了避免摩擦裆部的伤口。”
“这个日本人对他们很重要,否则,也不会来去无踪。”陈立业不无忧虑地说,“找不到他,也许我们永远摸不到那只黑色的老虎。”
“他是个谨慎的人,什么线索都没有给我留下,除了这个。”李春秋突然向他伸出了手。
陈立业看向李春秋伸出的手,只见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小块吃剩下的火烧。陈立业看了看,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马上抬头说:“有办法了!”
李春秋的眼睛同样闪闪发亮:“事不宜迟,开始找吧。”
回到社会部后,陈立业站在冯部长办公室,把那一小块火烧像宝贝一样放在茶几上的一块白色的手帕里。
他为冯部长和林翠介绍着:“李春秋吃到这块火烧的时候,它还是热的。这种天气,不出十几分钟,再热乎的东西都会凉透了。也就是说,那个日本人在上车之前不久,才买到了这包东西。”
“他既然受了伤,行动还不方便,加上买东西需要的时间,那这个人就住在他们见面的附近。”林翠顺着他的话说。
冯部长飞快地想了想:“马上安排人,把哈尔滨所有卖这种大小火烧的店铺和商贩都排查一遍,大范围地买一批回来。再找一个靠得住的火烧师傅,让他帮我们判断一下,谁家的火烧是这个口味。”
“只要能找到卖这个火烧的地方,就能找到他的邻居——那个会做图纸的日本人!”陈立业目光如炬。
中午,一辆吉普车开到挂着“中共哈尔滨市委”牌子的大门口,慢慢停了下来。
一个哨兵朝着那辆吉普车走了过来。
车里的丁战国见哨兵前来,摇下了车窗,把那个他才获得的特别通行证递给了哨兵。哨兵看了看证件,敬了个礼,退后一步,允许通行了。
丁战国看了看手里的通行证,小心地将它放好,把车开了进去。
他把吉普车停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周秘书一边从车上下来,一边对丁战国说:“丁科长,我抓紧时间,十分钟左右就下来。”
“不急,你慢慢办你的事。”
说完,周秘书小跑着进入了办公楼。
丁战国隔着车窗往外看了看,大院里静悄悄的,一个闲人都没有。他把车门打开,跳了下来。
他沿着一条小径一路溜达到了后院,环视了一圈,忽然,树丛后面,一座凉亭映入了他的眼帘。
丁战国上下打量着这座凉亭,他左右看了看,绕着凉亭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根廊柱旁。他俯下身子仔细地看着,只见廊柱的根部有一个六棱形,带有深槽周边的图案。
丁战国伸出手朝着这里敲了敲,“咚咚咚”,里面发出了颇为空洞的声音。
哈尔滨远郊的一处山脚下,一片冰天雪地的空地上,孤独地伫立着一座凉亭。这座凉亭从大小到结构、从外形到用料,与丁战国在市委大院的后院里观察的那座,以及李春秋在市公安局后院观察的那座凉亭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那个日本男人,此刻正蹲在凉亭的廊柱下面鼓捣着,他将一个闹钟安置进一颗六棱形炸弹的凹槽里面。
都忙活完了,他站起身来,两腿微张着,慢慢地向等在远处的腾达飞走了过来。
“定的是一分钟?”腾达飞看看他。
“分秒不差。”说完,日本男人回头看着那个凉亭,“爆破的效果怎么样,我们就得祈祷了,毕竟炸弹不是我做的。”
腾达飞点点头,转而问:“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老样子了。回东京之前,恐怕是好不利索了。”
腾达飞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放心,你的船票已经买好了。等你过完在中国的最后一个春节,我会亲自把它送到你手里。”
日本男人用日语说了一句诚恳的感谢。
腾达飞低头看着手表,手表上的指针“嘀嗒嘀嗒”地走着。
轰!
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