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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坐在办公桌前,周老顺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两盏软杆台灯直立着照在周老顺脸上,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科长盯着周老顺:“我说得够明白了吧?”周老顺点头:“明白,太明白了,赵冠球就是温州最大的废品大王,罪大恶极。”科长说:“既然明白,又是今天发生的事,你还需要想这么长时间吗?说吧,早说清楚早回家。”周老顺一脸委屈:“警察同志,人情是铁,国法是炉,他赵冠球对我再有恩,我也不敢拿铁往火炉里凑啊。我真的没见过赵冠球,更没胆把他藏起来。咳,冠球啊冠球,你连个照面都不打就逃了,这天罗地网网不到你,就把我网进来了,我可被你害死了!”
科长冷笑:“别演戏了,我知道你不但会玩烟火木偶,还会在大街上耍花被面。”周老顺也笑:“这你都晓得,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天下。”“我还知道你今天一天都干了什么,需要我帮你梳理梳理吗?”“需要,太需要了。”
“那好,我把丑话说在头里,从现在开始你就失去了坦白从宽的机会。”科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边说边把照片放在周老顺面前,“这是今天下午我们注意到你的地方,赵冠球在温州近郊的楼房。”照片上,周老顺正在敲一座非常气派的新楼房的院门。
科长说:“接着你先后去了墨池旅馆、朔门旅馆和望江旅馆。”三张照片上,周老顺或进或出旅馆。
科长说:“从望江旅馆出来后,你还去了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今晚7点30分温州去上海的汽车票。”照片上,周老顺手里拿着一张票离开售票窗口。
科长说:“然后,你在汽车站门前等了一个钟头,把票退了,又跑到废窑厂把手扶拖拉机开回家。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周老顺说:“我坦白,我是在满天下找赵冠球,可没人跟我说他是八大王、九大王,我要知道他也是王,何必抓个虱子放自己头上呢?”
科长问:“你为什么买票又退了?”周老顺说:“我买车票是自己想回上海,我在上海卖鞋卖得好风光,不回去怕丢了生意嘛。可是买了车票站在那里想啊想,政府的政策不许投机倒把,不许倒买倒卖,我这样做是不是犯政策呢?前思后想,把票退了,我要跟赵冠球这样的人划清界限,我回家,不去上海!”
科长问:“手扶拖拉机怎么回事?”周老顺说:“你们肯定跟着我都看到了,它就停在回家的路边上,窑厂嘛!晕头的赵冠球,好好的拖拉机不要了,他不要我要。不做生意了我开它回家犁地种田嘛!你派了这么多特务,不,间谍……是侦察兵,派了侦察兵跟踪我,他们都应该看到了,我跟你们一色不是也没找到赵冠球嘛?要不然,我干吗买了票又退票,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呢!”
科长说:“看来今晚你是不想回家了。”周老顺说:“想,孙子才不想。再想也得你拍板啊!你觉着我讲的是瞎话,就把我送牢监里;你相信我讲的是真话,就让我走。我全听你的。还有,这照片能不能给我?我出钱,好多年没拍照,猛一看,我都不认识自己了。”科长听了哭笑不得。
赵银花来看守所和周老顺隔着铁栅栏对望。她泪光盈盈道:“老顺……”周老顺说:“银花,没事,我周老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再说了,我在这里其实挺好的,饭来张口,还不用自己动手做,比我在农村种地强多了。要早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我周老顺早不种地不做生意了,这白吃白喝的地方,上哪儿找?”
看守过来训斥:“周老顺,你说什么呢!”周老顺说:“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也知道,我在这睡觉、吃饭、拉屎,都有人给我站大岗。我寻思,怕是市委书记也没有我这样的待遇。我周老顺一个农民,能混到这样,真的知足了。”
看守说:“周老顺,显你高嗓门啊!”周老顺赔笑:“对不起,我这人忘性强。银花,我跟你说,早进来早好了,这个运动来得太迟了。”赵银花问:“你这话怎么说?”周老顺说:“我进来才认识那么多能人,一交流体会,才知道自己不行。听人家讲是怎么干的,真长见识!我进来第一天是狱友老孙头发言,讲他怎么得到第一桶金,完成了原始积累;第二天是王老板讲的,第一桶金的背后是什么;第三天开始是大家轮着讲,天天晚上开讲座。你看人家八大王,短短几年就发了大财,咱们和人家比差远了,等我出去,咱们要甩开膀子狠干。我的计划是分三步,第一步……”
赵银花慌忙打断:“得了,老顺,你就别叫化子娶亲穷乐呵了……”周老顺说:“我真的很高兴,在里面受了教育和启发。你在外面做生意要继续干下去,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多听广播多看报纸。”
赵银花说:“我都让你愁死了,哪有那个穷心思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还听什么广播看什么报纸!”周老顺说:“那就不对了。有句话叫出门先看天,无雨先备伞。听广播,看报纸,好比看天气预报,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刮风。我住在这里,天天听广播,听着听着,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刮风,不能说得全对,但应该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所以说,做生意,不只是做,还要听和看。”
看守听着忍不住笑了。周老顺说:“兄弟,笑我不会说话了啊?”看守说:“我是笑你太会说话了,我见了多少次探视室的会面,没见到你这样的,夫妻相见,隔着铁栅栏,竟然说什么生意。”“兄弟,多琢磨琢磨生意上的事,挣钱比干什么都好。”
赵银花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周老顺:“这信政府已经检查过了,你看吧。”周老顺逗乐:“你来看我就来吧,写什么信?都老夫老妻了,还玩这新鲜玩意儿!”赵银花哭了:“不是我写的,是阿雨写的,终于有阿雨的消息了!”周老顺赶紧打开信看起来。
赵银花哭着:“这孩子聪明,能想到给他老五爷爷写封信,要不,到现在咱都不知道孩子过得怎么样……”周老顺看着:“你哭什么!这上面不是写了嘛,混得不错。”“这孩子肯定是报喜不报忧。一个人在国外,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能过得好吗?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就你会瞎操心,我觉得不错,你看看,吃得好,穿得好,认识了新朋友,不光上了学,还赚了钱,哪哪都不差,这像我周老顺的闺女干的事,没给他爹我丢人……”周老顺虽然这么说,但眼睛里也湿乎乎的了。
客人都走了。巴尔、胡文跃、阿雨和大卫坐在餐桌前就餐。餐桌上放着一盘比萨,大家分而食之。大卫狼吞虎咽,恨不得一口吃掉一块饼。盘里还有两块比萨,阿雨刚要拿,大卫就抢了一块。阿雨去拿另一块,大卫又抢到自己盘子里。巴尔看着儿子的样子,摇了摇头。
夜晚,阿雨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隔壁隐约传来大卫痛苦压抑的声音。阿雨来到大卫卧室,看到大卫从床上滚到地下,脸通红,眼睛瞪得老大,一脸痛苦的表情,两手使劲抓自己的喉咙。
阿雨冲到楼梯口大叫:“巴尔先生!大卫出事儿了,快来啊!”楼上楼下没有回应。阿雨又大叫:“胡叔叔,快来啊!”还是没有回应。
阿雨转身跑回来,见大卫已经不省人事。阿雨想背大卫,可他太胖太沉,她试几次都背不动,扶又扶不起。阿雨只好拉住他的两只胳膊拖着走。阿雨拖着大卫下楼梯,一脚踏空,两人从楼梯上滚下来。这么一摔,大卫呕吐起来,开始痛苦地呻吟。阿雨连滚带爬奔到酒柜前,打电话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