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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很不高兴:“你成心捣乱是不是?快走,不要耽误我们办公!”周老顺说:“就走。对不起,让我充一会儿电,手机没电了。”“你也太能算计,家里不能充电啊?跑到报社充电!”“兄弟,实在对不起,外来的,没有家。充上电就走。”“充会儿赶紧走啊!”周老顺连连作揖:“谢谢了,实在是太谢谢了。”
夜晚的县城,稀稀疏疏的灯光,稀稀疏疏的行人。周老顺拿着一叠纸和一瓶胶水,来到电线杆子前,将一张广告纸贴上。树上、站牌、住宅的大门、商场、桥桩上,都有了周老顺的广告。道边的一个厕所里,周老顺也贴上一张广告。周老顺来到大道边一棵树前,在树上贴广告,在村子的房屋上贴广告,在长途汽车站牌上贴广告。
周老顺疲惫地走回靖边钻井工地,他的手上还剩两张广告。他在井架上贴了一张,又在窝棚上贴了一张。望着窝棚上的广告,他忍不住笑了,然后无力地躺在小窝棚的地铺上。
赵银花一个人回到温州,她走上自家新房的楼梯,脚步很是疲惫。她来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却插不进去,再试,还是插不进去。她再插,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子问:“你找谁?”赵银花反问:“你是谁呀?”女子说:“我就是这家的房主。你有什么事?
赵银花奇怪:“你是这家的房主?我找错了门啊?”她看看门上的号牌说,“406没错啊,这不是周老顺的家吗?”女子说:“噢,过去是周老顺的家,他卖给我们了。”门“砰”的一声关上。赵银花瘫在门前,泪水奔涌而出。良久,她像病人一样地下楼梯,走出楼门,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房子的窗,泪水又一次流出来。
家没了,赵银花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黄土高坡,回到靖边工地小窝棚里。周老顺躺在那儿,他见赵银花走进来,立即从地铺上蹦起喊:“银花!”赵银花说:“行啊,挺会享福的,又做好梦啦?”
周老顺笑着说:“真叫你说着了,你进来的时候,我正梦见一个小媳妇来了,看着腰条挺好的,就是看不清楚脸蛋。我就使劲儿搓眼睛,搓过了,睁开一看,不见了梦里的小媳妇,倒见到我媳妇来了,这下好了,脸蛋看得真真切切的。”赵银花问:“还梦到什么了?”
周老顺说:“还梦到我媳妇急渴渴地回来了,睁开眼一看,果然。我媳妇是谁?是我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当然一定会回来的,当然是要和我并肩战斗了。”赵银花把旅行袋打开,里面是温州的小吃。她就把小吃摆在地铺边的地上。
周老顺上前抓了一块塞进嘴巴里:“媳妇,要是再有一瓶酒就好了。”赵银花从旅行袋里取出一瓶酒。周老顺说:“你真是我周老顺的媳妇,我想到的,你都想到了。”说着拿起酒瓶就用牙去开瓶盖,被赵银花夺了过来:“碗!”
周老顺说:“不用碗,嘴巴对瓶口,两口成一口,吹!”赵银花说:“光你自己喝啊?”“马尿这东西,你是从来不沾的,怎么,你也想尝一口?”“兴你喝,就不兴我喝了?”“太好了,我媳妇和我是越来越步调一致。”周老顺从身旁拿过两个碗放到地上。
赵银花说:“看看你这碗脏的,是人用的吗!”周老顺用袖口在碗里象征性擦了几下放到地上:“这回干净了吧?看看,能照见人影了。”
赵银花取过两个碗,瞅瞅,见旁边盆里有水,就去洗。周老顺说:“穷讲究,没听说吗?不干不净,喝了没病。”赵银花把碗洗过倒上酒:“老顺,喝了酒,咱们回温州吧。”周老顺摇摇头。
赵银花问:“你不想回温州,不想去住咱的新房了?”周老顺说:“这么说,你一定去咱的新房子了?”“去了,可没进去门。”“房子,让我卖了。”
赵银花说:“老顺,你要是还赖在这里,我就要和你离婚。”周老顺说:“银花,卖了房子,我真的对不起你。”“离婚和房子没有关系。那房子原先就不是咱的,咱到温州的时候,没有房子。”“那房子是你买的,我知道那房子在你心中的分量,可我没办法,我又不能和你说,就一咬牙卖了。”
赵银花说:“你卖房子,我不恨你。我知道你能卖。”周老顺说:“银花,等我翻了身,一定给你买一个比那个更大更好的房子。”
赵银花说:“咱不说房子,就说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温州。你能回温州呢,吃过了饭咱就走;不回温州呢,我也不会强迫你,吃过了饭,我自己走。反正,在陕北,这是我和你吃的最后一顿饭。”周老顺沉默不语。
赵银花说:“事到如今,我就把我的心里话全说出来吧,要不然憋得我喘不过气来。老顺,我这不是在说你,你说你闯荡这些年,都干成什么了?整天突发奇想,整天寻找发财商机,可干什么也没干成,干什么什么赔钱,连我挣的那些钱,我的厂子,咱们家的新房,都叫你赔了个精光。你不光祸害我,你还不放过孩子。麦狗想出国,你偏偏不让他出,拿麦狗当喷火木偶耍,让他捡破烂,让他到学校门口卖鞋,还逼他当小鬼,让他丢尽了人。他好不容易离开你,自己开了一家眼镜店,你去要钱不要紧,还帮倒忙,一把火给他的店烧个精光,又拖着他跑到这儿采石油,把他剩下的那点儿钱也赔了个精光!走又不放他走,害得他走投无路,在异乡娶妻生根。本也过上踏实日子,可最后还是又被你逼走了,到现在都下落不明。阿雨原本不想出国,偏偏让你逼出国,让她心里直到现在不痛快。周老顺,你真是伤天害理害子孙。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折腾完?你自己说你这个老家伙是不是个祸害!”
赵银花正骂着,一股寒风夹着雪呼呼卷进门帘,钻进窑洞中。她触景生情落了泪:“咱们一家三口打拼了这么多年,竟然落得自我发配到三边,蜷缩在破窑洞中,连个挡风遮雨的门都没有,你说咱们过得惨不惨?!我现在一听你说商机、发财就哆嗦。老顺,咱们回温州吧,领着麦狗和禾禾一块回去,过平平静静的温暖日子,再不折腾了。我们都累了,再这样硬撑下去,一家人早晚会埋在这他乡异地的黄土里。”周老顺憋了半天:“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靖边工地上,工人在拆井架。周老顺和赵银花默默地看着,然后转身走了。有人坐在山冈上唱起了信天游:
“山丹丹那个花儿开哎,老母亲眼巴巴啊,
喊一声,没回头,脚底下路愁愁……”
苍凉的信天游在山谷中回荡。周老顺一边走一边回头,只见井架越来越矮。周老顺站住了,他突然转过身朝来路走去。赵银花悲愤地看着周老顺远去的背影,一个人继续向前走。
周老顺又回到靖边工地井边,看着井架被装上车,工人们跟车走了。车辆驶过,滚起满天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