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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华命令通信员道:“你去把五班吴满囤叫来。”

董明说:“你先别这么大火气,等他来了,我先问问,这是个老实人,你别吓着他。”

不一会儿满囤怯生生地走了进来:“指导员、连长,您找俺?”

董明语气平和地说:“嗯,你坐吧。”

满囤点头哈腰地不肯坐:“指导员,您坐,俺站着就行。”

董明说:“满囤呀,自从你到一连以后,一直表现不错,我和连长大会小会可没少表扬你。”

满囤忙不迭地回答:“这俺知道,您和连长是栽培俺,俺心里有数,俺知恩。”

董明实在不忍吓唬他,便索性把话挑明了:“好,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就直说吧,于副主任家丢的那只鸡,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满囤的脸立刻变得发白:“这……指导员,俺不知道。”

董明和颜悦色地开导道:“满囤,你是个老实人,我们既不想诈你,也不想吓唬你,只想让你实话实说,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实话,我和连长决不会为难你。”

满囤强撑着说:“指导员,俺真的不知道。”

连长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水缸子都被震得跳起来,满囤吓得一哆嗦,他惊慌地望着指导员和连长。

连长怒道:“好哇,你这个老实人也学会撒谎了是不是?学坏学得还真快,我问你,你到炊事班要调料干什么用?”

“这……”

连长刘永华亮出了撒手锏,这对于满囤来说,是最具杀伤力的,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这些你可以不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给我听好,你还想不想在部队干了?”

满囤一下子哭出了声:“连长、指导员,俺说,俺全说,求求你们,千万别让俺离开部队……”

对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处理决定很快就批下来了,每人一个警告处分。当指导员董明站在队列前宣读处理决定时,站在队列里的钟跃民脸上毫无表情。张海洋则恶狠狠地斜视着吴满囤。

吴满囤偷偷地看了一眼钟跃民,满脸惊慌。

队列解散以后,钟跃民和张海洋一前一后地来到操场边的双杠旁,张海洋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就因为满囤,咱俩每人闹个警告处分,这王八蛋,我非收拾他不可。”

钟跃民若无其事地抽着烟:“不就是个警告处分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太拿这当回事了。”

张海洋还是怒气难消:“我他妈生气,这叫玩了一辈子鹰,叫鹰啄了眼睛,咱俩这么精,怎么栽到一个土包子手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吴满囤怯生生地找到这里,他很想向这两位兄弟解释一下。

钟跃民和张海洋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满囤迟疑地停住脚步:“兄……兄弟,你们听俺说……”

钟跃民和颜悦色地说:“满囤,你别说了,你揭发得对,我们真该好好感谢你呀,要不是你,我们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以后你得多帮助我们呀。”

张海洋攥紧拳头,咬着牙跨上一步。

满囤吓得后退一步,钟跃民按住张海洋的肩膀问满囤:“你还有事吗?”

满囤哑口无言,默默地走开了。

钟跃民盯着满囤的背影突然笑了:“海洋,下星期的训练科目是什么?”

“散打呗,最累人的科目。”

钟跃民冷冷一笑说:“散打对练时和满囤凑个对儿怎么样?”

张海洋一拍后脑勺,惊喜地喊道:“好主意,这小子那熊样儿,我一拳就能把他收拾了。跃民,你可够阴的。”

钟跃民淡淡一笑:“哥们儿,怎么能这样说,这是训练嘛,上级不是常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是平时也流点血呢,对训练不是更有好处吗?”

徒手格斗训练是侦察部队的主要训练科目,一个新兵在经过捕俘拳、擒敌拳等套路训练后,就开始进入散打训练了。服役两年以上的老侦察兵们都认为捕俘拳和擒敌拳是些小儿科的玩意儿,那一套动作打起来令人眼花缭乱,能把外行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实战效果却不怎么样。而真正的功夫都在散打中,这好比武林人物打擂台,拳脚上见功夫,技不如人就得被打下擂台。

训练场上吼声震天,尘土飞扬。侦察兵们都在一对一地进行散打对练,战士们腾挪闪展,打作一团。

张海洋和满囤面对面地站着准备对练,满囤不知所措地看着张海洋,他已经感到了一种恐惧。

张海洋很诚恳地说:“吴满囤同志,我的军事技术和你比起来,还差得很远,你要好好帮助我呀。”

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显然是说给旁人听的,满囤似乎感到有些不妙,他迟疑地四处看看。

钟跃民在一旁和一个战士对练,他一个背挎动作将对练的战士摔出去,然后转过身来,双手叉腰盯着满囤。

他的目光和满囤求助的目光相遇了,钟跃民的嘴角漾出一丝冷笑……

张海洋半蹲下身子作出格斗架势,满囤端起双拳作出防护姿态。张海洋突然飞起一脚向满囤的腹部踢去,满囤连忙躲闪,谁知张海洋用的是虚招,他猛地收腿,左臂出手如电,一个漂亮的左勾拳击中满囤的鼻子,一声闷响,满囤仰面跌倒……正在一边观看的钟跃民一愣,连忙扑过去扶起满囤的头,满囤鼻腔中喷出的鲜血溅了钟跃民一脸。

钟跃民对张海洋吼了一声:“快,帮我一下,快送医院。”

钟跃民背起满囤冲出训练场。

在医院的急诊室里,钟跃民和张海洋站在一边,看着几个医务人员围着受伤的满囤忙碌着。

连长刘永华和指导员董明匆匆赶来。

刘永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转过头问医生:“大夫,他的伤严重吗?”

一个中年医生说:“鼻骨骨折,要是击打的力量再大一些就危险了,碎骨很容易伤及运动神经,不过,现在问题不大了。”

董明审视着钟跃民和张海洋。

张海洋低声说:“指导员,这件事怨我,是我失手了,我请求处分。”

董明话里有话地说:“怎么又是你们俩?真巧啊。”

刘永华也盯着张海洋说:“处分,处分谁啊?这么苦练军事技术,照理说我该表扬才是,不过嘛……这里面是不是有点儿别的原因啊?”

钟跃民显得很委屈:“连长,您要这么说,我们可就冤了,练散打失手是常有的事,要是追究原因,我们以后可就没法练了。”

满囤从病床上撑起身子做证道:“连长、指导员,张海洋的确是失手,他出拳时还喊过,要俺注意,俺的动作慢了些,没躲开。”

董明挥挥手:“这件事以后再说,你们先回去,满囤最近不要参加训练了,先把伤养好了。”

傍晚,钟跃民和张海洋神情沮丧地坐在操场的双杠旁,两人默默地吸着烟,谁也不说话。

张海洋长吁了一口气:“跃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心里……很别扭。”

钟跃民也叹了口气:“海洋,别自责了,这件事儿怨我,主意是我出的。唉,这事儿干得有点儿过了。”

张海洋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仔细想想,满囤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我真不该下黑手。”

两个人又沉默了。

第二天傍晚,一连的战士们浑身沾满泥土,筋疲力尽地从训练场回来,钟跃民和张海洋最后走进营区的院子。

两人刚进院子突然僵住了,像是受到极大的震撼……

他们看见脸上缠着纱布的吴满囤正在把一件件湿淋淋的军衣往绳子上晾……

钟跃民和张海洋认出来了,这是他们昨天换下的军装,两人的眼里霎时竟贮满了泪水……

这天晚上,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又一起坐到了操场上,在熄灯号吹响之前,他们和好了。

满囤应约来到操场上,他一见到钟跃民和张海洋就哭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弟兄们,连长刚一拍桌子,他就把两位兄弟给卖了,实在是没脸见人。

他这一哭,钟跃民和张海洋的鼻子也酸了。

张海洋抓着满囤的手惭愧地说:“满囤,我对不起你,那天我下了黑手,你……你别记恨我,我他妈太不够意思了。”

钟跃民也低声说:“满囤,是我出的主意,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兄弟吗?”

满囤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是俺对不起弟兄们,连长说俺要不说实话就让俺退伍回老家。兄弟,俺不能回去啊。你们没尝过穷的滋味,俺长这么大,连棒子面都没敢大口吃过,俺下面还有6个弟妹,为俺当兵,俺爹硬是给支书家白干了3年活儿,砍柴、挑水、煮猪食,3年呀,一天都不敢耽误。支书还算有良心,到公社武装部替俺求了个名额,拿到入伍通知书那天,俺爹跪在支书院里把脑门儿都磕出血了……”

钟跃民沉痛地抱住满囤:“满囤,你别说了……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到了部队,俺像是进了天堂呀,有衣穿,有饱饭吃。俺不怕你们笑话,俺吃野菜糊糊真吃怕了,就指望着在部队好好干,混个一官半职,爹娘和弟妹们日后也有个盼头。俺没门子、没文化,可俺有力气,能干活儿,雷锋不就这么干出来的吗……兄弟啊,俺忘不了离村的那天,全村的乡亲们都在村口给俺送行,俺走一程就回身磕3个头,再走一程再磕……”

满囤哭得说不下去了。

张海洋也忍不住哭了。

钟跃民没有哭,但他平生第一次有做了亏心事的感觉,也是第一次学会了忏悔。

1969年年初,中苏边境战争在东北边境的珍宝岛地区爆发,整个世界的目光都投向这个位于黑龙江虎林县,在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面积仅为0.74平方公里的小岛。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军队在这一地区进行了一场有限的边境战争,双方的军人在战斗中都表现出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和不畏牺牲的决死姿态。尽管双方军队的装备悬殊,但中国军人不要命的作战姿态着实使苏联军人吃了一惊。战后,一个参加过珍宝岛战斗的苏军少校惊魂未定地说,他亲眼看见一个中国的火箭筒手竟然在距离苏军坦克七八米的位置上开火,这完全是一种和对方同归于尽的作战方式。在总兵力超过500万的中国军队里,这种不要命的军人哪怕只有1/10,也是个可怕的数字。

这场有限的边境战争虽然暂时结束了,但在两国漫长的国境线上,苏军的55个摩托化步兵师、12个战役火箭师、10个坦克师、4个空军军团,总兵力100万,正虎视眈眈地陈兵边境,战争的阴影笼罩着国境线。

1969年的中国已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兵营,这一年的军费开支猛增了38%,中国无可奈何地转入了战时经济体制。总兵力500万的中国军队,完全进入临战状态。现役军人一律取消了休假,各级部队的一、二号首长都进入了作战值班室,弹药按准备基数运送到位。战略导弹部队按命令与苏军进入对等准备,为控制导弹飞行方向建立的地面引导站也全部开通。

这一年,全军几乎所有的军兵种都展开了战备施工,60%的部队成了“工程兵”。原因很简单,专业的工程兵部队实在忙不过来了,因为各部队都需要有自己的防空掩体和集结工事,当年在朝鲜上甘岭战役中发挥巨大作用的坑道战术,令中国军人们记忆犹新,于是打坑道成了这一年中国军人的主要工作。

一条正在施工的坑道通向山体深处,坑道中央铺着铁轨。一些头戴安全帽的战士从坑道深处推出装满碎石的翻斗车,一车车的碎石被倾倒在山谷里。这是某野战军的一个战备施工工地,袁军所在的坦克团就在这里施工。

在坑道里的掘进面上,袁军头戴安全帽,浑身泥水,正抱着风镐从掘进面上往下撤,他身后是一排打好的炮眼,两个战士把一筒筒炸药塞进去,正在安装雷管和导线……安全员吹响哨子,战士们纷纷从坑道深处跑出来,撤往安全地带。

袁军和几个刚撤出坑道的战士坐在坑道口附近休息,他掏出烟分给大家,边点烟边发牢骚:“妈的,咱不是坦克兵吗,怎么改工程兵啦?成天跟这破坑道较劲,快3个月了吧?”

和他同一个排的王大明说:“早着呢,再有3个月也完不了,听说这是咱们团的工事,一旦打起仗来,全团连人带装备都能撤进去。”

一个叫王宝成的河南兵说:“你以为就咱们团打坑道?告诉你,全军都在打坑道,这叫‘深挖洞,广积粮’,我哥在东北当兵,他来信说他们也在打坑道。”

袁军说:“全军都改行吧,也别叫解放军了,叫工程军得了。”

班长段铁柱说:“袁军,你又来了?不说上几句怪话就浑身难受是不是?”

“我说班长,你怎么老找我碴儿?你要老看我不顺眼,就让指导员给我调调班。”

指导员吴运国刚好走过来:“袁军,你要往哪儿调呀?”

“指导员,您还是给我换个地方吧,我们班长是横竖看我不顺眼。”

段铁柱瞪起了眼:“袁军,你不要没事找事,我怎么看你不顺眼了?”

吴运国问道:“袁军,你觉得调到哪儿更适合你?你说说嘛。”

“干脆您让我养猪去得了,咱们连养的那几头猪怎么越养越瘦呀?上次跑了一头猪,好家伙,1.5米高的圈墙,那猪一蹿就过去了,身手绝对敏捷,可那叫猪吗?叫黄鼠狼还差不多。您要让我去养猪,我保证两个月之内把那几头猪养得跟大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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