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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另外一个时候,眼前的景象或许该洋溢着欢乐的调子。画面上的一切元素似乎都传递着走在开阔大路上时所谓的自由感觉:破晓时分,金色的阳光斜照过来;马车道一边长着红枫,另一边是木栅栏;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宽边软帽,背着包裹,正朝西走去。可事实上,经历过那些潮湿、痛苦的夜晚,英曼仿佛成了上帝最悲惨的弃儿。他停下脚步,一只靴子踩在路边栅栏底下的横杆上,远望着露水未晞的田野。本来,他试图以感恩的心迎接这一天,但在清晨暗淡的光线下,他第一眼清楚看见的,居然是一条粪便般肮脏的褐色平原毒蛇,有气无力地从路上游到一丛茂盛的卷耳草丛中。

田野尽头有一片稀稀拉拉的松树林,除了北美短叶松、湿地松、红刺柏这样的杂树以外,什么都没有。英曼讨厌这种虬结、平顶的松柏,他憎恨这片平地,憎恨红色的土壤、卑鄙的村庄。他曾在这样的土地上战斗,从山麓一直打到海边,平原似乎就是藏污纳垢之处,无尽的肮脏和晦气从山上冲下来,淤积在低洼的地方。实际上,这里是污泥和泔水之乡,是泥泞的沼泽地,是整个大陆的下水道,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树林里,一片刺耳的蝉鸣,凄厉的声音由近及远,就像许多碎裂的枯骨互相刮擦。蝉鸣如此密集,慢慢变得似在英曼的头颅内振动,仿佛是他自己混乱的内心在争论不休,是一种个人的痛苦,而不是人人都能感知到的噪声。他脖子上的伤口有种新鲜的刺痛,仿佛跟着每一声蝉鸣抽搐起来。他把一根手指伸到绷带底下,以为自己会摸到像鱼鳃一样又深又红的伤口,但他只沿着衣领摸到一道结痂的瘢痕。

他估算了一下这几天的行程,这里肯定离医院还不远。由于身体状况,他不得不走得慢吞吞的,还得经常停下来休息。他每次只能连续走几英里路,即便速度不快也还是累得够呛。他走得腰酸背痛,还有些迷路了,不知如何能往西走,直接赶往家乡。这个地方有很多这样的小型农场,贯穿其中的道路纵横交错,但没有任何指示路标,更不知道哪一条路通向西方。他不住地想,自己大概被引偏了方向,朝南走了太远。天气很糟糕,这段时间经常下着暴雨,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会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一阵倾盆大雨。墙上铺着木瓦的小型农舍一幢紧挨着另一幢,玉米田都集中在一起,只有木栅栏把各人的田地分开。每户农庄都有两三条恶狠狠的猎犬,只要稍有动静,就一声不吭地从路边黑暗的树影底下冲出来,用镰刀一样的犬牙撕咬他的腿。第一天晚上,他踢开了好几条恶犬,后来,一条斑点母狗咬穿了他裹在小腿上的皮靴,就像皮革打孔器打出来的一样。之后,他到处寻找武器,最后在壕沟里找到了一根洋槐树枝。他用树枝快速有力地朝下抽打,像填平新立的木桩周围的泥土一样,没费多少力气,就击退了下一条向他咬来的狗。那天整个晚上,以及接下去的夜晚,他都在用棍子沉闷地抽打猎犬,它们依然一声不吭地迅速跑回黑暗中去。乌云密布的阴沉沉的晚上,周围徘徊着的恶狗和巡逻的民兵都使他的徒步旅行心惊胆战、紧张不安。

刚刚过去的那天晚上尤其糟糕。乌云裂开一道口子,透出的那片天空有流星纷飞,像子弹一样嗖嗖地飞过,从轨迹推断,英曼以为毫无疑问是朝自己射来。流星如弹片般从高处分散开来。后来,一颗大火球从暗处呼啸而来,瞄准英曼头顶缓慢地直冲,击中目标之前却消失了,就像被沾了唾沫的手指掐灭的烛火。紧接着,一只翅膀光秃的夜鸟快速飞来,也许是只面孔像猪的蝙蝠,在英曼的头顶扑腾,他猛地闪开,跌跌撞撞走了三大步。过了一会儿,一只月形天蚕蛾恰好飞过,展开大翅膀扑向英曼的鼻尖,翅上有眼睛一样的斑点,让他错以为是某种绿幽幽的鬼脸突然从黑暗中闪现出来,想要跟他说话。英曼尖叫起来,向空气中挥起了拳头,却什么都没有打中。后来,他听见慢跑的马蹄声,赶紧爬上树,一队民兵从下面驰过,蹄声隆隆,正在搜寻像他那样的逃兵,抓到后就是一顿鞭笞,再遣回军队服役。他爬下树来,又开始走动,但每棵树桩看上去都像有人潜伏在黑暗中,他有一次举起手枪,瞄准一丛乱蓬蓬的桃金娘,那看上去就像个戴着大帽子的肥佬。午夜过去很久,他趟过一条低洼的小溪,走到对岸,伸出手指蘸着岸边潮湿的泥土,在他外套的心口画上两个同心圆,在中间点了一个圆点,然后继续上路。这标志着向天空袒露的靶心,表示自己是一位夜行人、逃亡者和亡命之徒。他想,这趟旅行将成为我整个人生的轴心。

那个长夜过去后,他最大的渴望是翻过栅栏,越过田野,走进那片松树林,在松枝之间躺下睡觉。但是,当他终于来到空旷的野外,还是得继续前进,所以,他把脚从栅栏上放下来,振作一下精神,重新上路。

太阳升上天空,变得火热起来,似乎各种昆虫都对英曼的体液神魂颠倒。花蚊子在他耳边鸣叫,隔着衬衫叮咬他的背部;扁虱从路边的矮树丛里掉下来,叮在他的发际线和裤腰附近,吸得鼓胀;蠓虫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了水源。一只马蝇跟着他飞了一会儿,一直滋扰他的脖子。这不停嗡鸣的家伙像个大黑球,有他的大拇指末关节那么大,叮在他身上想要吸血,无论他如何抽搐,还是拍打自己,就是没办法弄死它,只有拍击声在沉闷的空气中回响。从远处看,他仿佛是一个调音师,正在试验某种玩打击乐器的新方法,或是个从医院跑出来的疯子,跟自己善良的一面争执,带着自我憎恨挥舞巴掌。

他停下来,朝尘土里撒尿。他快撒完时,一群琉璃小灰蝶聚过来喝尿,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蓝色的金属光泽。在他眼里,它们是太美丽的小生灵,不应该喝尿。然而,显然这地方的自然规律就是如此。

下午,他来到十字路口的一个居民区。他在村子边上停下,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景色。那里只有一家商店,几幢房子。一间披屋里,有个铁匠正踏着砂轮磨一把长刃镰刀。英曼注意到,铁匠磨刀的方法不对,他把刀刃直角对着砂轮,而不是呈斜角,这样不会把镰刀磨得锋利,只会越磨越钝。村庄里没有其他人走动,英曼决定冒险,去那家刷白漆的店铺买食物。他把手枪塞进卷起来的毯子,这样看上去没有危险,也不会引起注意。

商店的门廊上坐着两个男人,英曼走上台阶时,他们几乎连头都不抬一下。其中一个男人没戴帽子,头发向一边翘起,仿佛刚从床上爬起来,甚至没有用手指梳一下头发。他正忙着用通步枪滑膛的引火嘴针清理指甲,全神贯注于此,连舌尖都从嘴角伸了出来,像鹅掌一样灰蒙蒙的。另外一个男人在看报纸,身穿破旧的军队制服,军便帽上的帽舌被扯掉了,看上去就像灰色的土耳其帽,帽子戴在头上歪得厉害,英曼猜想他把自己扮成了酒鬼。男人背后的墙边斜倚着一支上好的惠特沃思步枪,配有手工精心制作的黄铜瞄准仪,上面有很多旋钮和螺丝,可以用来校准风力偏差和海拔高度,六角形的枪管口塞着枫木枪栓,用来防尘。英曼以前只见过几次惠特沃思步枪。这是狙击手最喜欢的枪型,连同昂贵的纸管子弹,都是从英国进口的。这种枪型点四五口径,火力不算特别猛,但是准确度却很惊人,射程可达一英里以上。假如你能看清目标,枪法稍微有点水准,惠特沃思步枪就能命中。英曼有些疑惑,如此精良的枪支怎么会落到这些人手里。

英曼从两人身旁走进商店,他们依然没有抬头。走到店铺里面,两个年纪较大的男人在炉火边一个木桶上玩游戏。其中一人伸出手来,手指张开放在木桶沿上。另一个人在他手指间用小刀戳来戳去。英曼看了一会儿,但不清楚游戏规则是怎样的,如何计分,以及什么情况下某一方才算胜利。

店铺里存货很少,英曼买了五磅玉米粉、一块奶酪、一些饼和一大根糖醋腌黄瓜,然后他走出店门,来到门廊上。那两个男人不见了,但他们的摇椅还在晃,显然没有离开多长时间。英曼走下台阶,一边吃东西,一边往西行。在他面前有两条黑狗,穿过小路,从一处树荫跑到另一处。

然后,英曼走到村子的尽头,坐在门廊上的两个男人从铁匠铺后面出来,站在路上挡住了他的去路。铁匠停下踏砂轮的脚,站起来看着他们。

——你去哪里?狗娘养的。戴帽子的男人说。

英曼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两大口咽下了腌黄瓜,把剩下的奶酪和面饼塞进挎包里。那个挖指甲的男人走到他的身侧。铁匠拿着镰刀从披屋里出来,身上穿着很厚的皮围裙,绕到英曼的另一侧。他们个头都不高,那个铁匠也是个矮子,他怎样看都不像会这门手艺。他们看上去像是游手好闲的人,也许喝醉了酒,而且过分自信,他们似乎相信自己人多势众,所以仅靠镰刀这样的武器就能制服他。

英曼把手伸到背后,还来不及把枪从铺盖卷里掏出来,那三个人就同时跃起向他扑来,对他拳打脚踢。英曼甚至没时间解下包裹,因此只能背着沉重的行李,跟那伙人打架。

英曼边打边往后退,唯恐自己被打倒在地上,直到最后他靠在了商店的墙上。

铁匠往后退了一步,抡起镰刀,像劈柴一样朝他的脑袋砍来,他显然想把英曼从中间劈成两半,把他从锁骨到腹股沟剖开,但他的动作很笨拙,加上镰刀形状怪异,压根没有劈中,差了足有一英尺,刀尖嵌进了泥里。

英曼从铁匠手里一把夺过镰刀,轻车熟路地操起家伙,贴着地面横扫过去,像割庄稼一样,朝他们的双脚砍去,差点砍断脚踝,终于把他们逼退了。他的动作十分娴熟,仿佛重新拿起镰刀干活,但他用力猛挥,恨不得刀起骨裂,所以还是和割干草饲料不同。尽管环境不利,他耍起镰刀来还是挥洒自如——手握镰刀的方法,两腿跨马步的站姿,刀柄向下跟地面的角度,都跟从前一模一样,他突然觉得这是他真正会做的事情。

那几个男人左躲右闪,避开镰刀的长刃,但他们很快聚拢包抄过来。英曼挥刀猛击铁匠的胫骨,但刀刃锵地一声碰在地基石上,飞溅出白色的火星,刀头齐根折断了。他继续挥舞镰刀柄,但很不顺手,当棍棒使太长,无法保持平衡,还带着别扭的弧度。

但这件兵器也够使唤了,他最后打得这三个人落花流水,跪倒在街上的尘土里,看上去就像正在祈祷的天主教徒。他不停地痛打,直到他们都无法动弹,脸朝下躺在地上。

他把镰刀柄扔进路对面的豚草丛里。正在此刻,铁匠翻过身来,虚弱无力地抬起身,从围裙底下掏出一把小口径左轮手枪,颤抖着瞄准英曼。

英曼骂道,混蛋!他一巴掌夺过那件小巧的武器,枪管指着那个人眼睛下方,义愤填膺之下扣动扳机,想要结果那几个人渣。然而,也许是子弹的火帽受潮或者其他缘故,枪膛噼里啪啦空响了四下。英曼最后放弃了,抡起枪托打那人的脑袋,然后把枪扔到屋顶上,扬长而去。

英曼走进村外的树林里,为了躲避追踪,只往没有路的地方走。整个下午,他唯有穿过一棵棵松树,继续往西走,在灌木丛中辟出一条道来,还要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有没有人跟踪。有时他以为远处有人交谈,但声音很微弱,也许不过是他的幻觉,就像睡在河边的人,会整夜恍然听见人声嘈杂,说了什么却模糊难辨。远处没有犬吠声,所以英曼心想,即使说话的是村子的人,他也没什么危险,尤其是夜色快降临了。英曼根据天上的太阳确定方向,斑驳的阳光穿过了松枝,他追随着光线前进,太阳正向西边的地平线沉下去。

英曼走在路上,想起斯温莫教过他一种有特殊魔力的咒语,叫作“催命咒”,咒语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响。斯温莫说只有用切罗基语念才有用,用英语念没有效果,因此可以放心教给英曼。英曼觉得无论什么语言都会起点作用,所以他边走边念咒语,向着广阔天地朗诵,诅咒所有的敌人。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就像有些人在感到害怕,或有所希冀时,会不断地念同一段祈祷文,直到文字在他们脑海中烙下痕迹,这样他们即便在工作甚至交谈时,这句话会依然萦绕耳畔。英曼记得的那段咒语如下:

听啊,你的路途将通往暗夜之地。你终将孤独。你会像一条发情的狗。你将双手合拢,捧着一堆狗屎。你会像狗一样吠着,独自前往暗夜之地。你会浑身沾满狗屎。你黑色的内脏将挂在身上,当你迈步时,肠子会鞭打你的脚踝。你的命将时断时续。你的灵魂将暗淡下去变成蓝色,那是绝望的颜色。你的精神将衰退,日渐式微,永不再现。你的路途通往暗夜之地。你的路唯有一条,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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