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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秃在他仨对面一坐,小镰子抽出,拿在手里,低头剜着土坑胡编起来。他知道黄庄炮楼里有他个远房哥哥当警备队的中士,是前年城里要兵抓丁时抓去的。他就指着这中士哥哥的名字说:“家里就是弟兄俩,我哥在警备队上混事,剩我一个人在家,有时我也到炮楼里住上个十天半月,有时在亲威家呆个半月二十天的,没有个准头!”他嘻嘻哈哈地跟他仨说着,眼睛老是偷瞧他们的手和脸,观察他们的腰间。从他们那青黄紫皂的脸上看,个个都像是大烟鬼、白面客,手儿又细又干巴,根本就没做过庄稼活。再看看他们的腰间,虽说都用肥大的褂子盖着,照旧还显得鼓囊囊的。
“你哥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炮楼上当警备队?”第三个家伙将少半截烟头朝远处一扔,斜眼咧嘴地问。小秃眼望着扔出去的那少半截烟,心里说:“真他妈的大方!”就凭这一下,他也看出眼前的几个人都是什么东西。“我哥叫庆生啊,早先在张登驻防,从去年秋天才拨到这儿来。”他说着用手里的小镰朝西面黄庄炮楼指指。“怎么,你们跟我上楼瞧瞧我哥去?他大小是个官,保准错待不了!”
“到炮楼找你哥去?那真是王麻子的膏药,没病找病。我可不去!”吆唤小秃来歇着的家伙,装做好人的样子说,“你俩谁去?”
“不去!不去!”“我更不去!”仨人挤挤眉,弄弄眼,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小秃从心里起腻。“妈的,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哪?”
小秃心里自问自。他正要想法探探,忽听见麦地里传来几声布谷鸟“布谷布谷”的连续叫唤。一听叫声,和小秃坐在一起的三个家伙,爬起来,草筐一背,说了声:“走!砍草去!”头也不回地朝麦地中间的坟地里走去了。
小秃望着他仨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哪国的布谷鸟在他妈地里叫唤,见鬼!”他敛巴敛巴砍倒的青草,装了多半筐,背上就朝回返。一想:“到底来了多少敌人?”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郭小秃,转身朝麦地里走去。他一瞅麦田都是南北垅,心想:“你就是变成兔子、地老鼠藏在麦垅里,我也能看得见!”他唰唰地横穿麦地走着,朝左一看,一个家伙像狗似地顺麦垅横趴着。“妈的,一个!”跟着,又发现一个!发现一个!一个……再望望右边坟圈里,也有五六个人。他快走近黄庄,看到的敌人也不过十几多个。
小秃把敌人看到眼里,记在心上。他像个出征凯旋的勇士,背上给自己当护身皮的多半筐青草,高兴得三蹿两蹦地绕道返回了小黄庄。
二
小秃浑身流汗,嘴喘粗气地赶到住地,太阳已经溜到了大西边。他将看到的情况,从根到梢源源本本地一学说,魏强心里就思前想后地盘算开了:“可以肯定,就是夜袭队。这两天,他们老不离黄庄渡口左右,是想干什么?想在这里逮人?能不能逮住,那就是两方面的事。一是看我们警惕性怎么样,再就是他们的行动是否诡秘?不过,从小秃的报告和这两天的情况看,敌人把戏演漏了。”搞军事工作的人,多会儿都是掐摸敌人,衡量自己,遇到力量弱于自己的敌人,马上就捉摸吃一块还是全吃掉的法门。他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要是敌人黄昏时不走,就可以过河上堤设伏,再派两三个人绕到背后去轰他,即便吃不掉,把他赶跑了也有好处。他将意见和刘文彬一商量,刘文彬一百个赞成。
事情决定,立刻执行。在汪霞离开范村的时候,魏强他们也走出了小黄庄。当打扮成新媳妇模样的汪霞刚来到堤顶上,用眼朝河套里张望时,魏强他们正装成砍草的、看地的,疏散着朝堤坡上运动。以往,虽说都是在一个锅里抡马杓,今天,由于事前没联系,再加上彼此化装化得特别好,距离也远些,一边当成是走道串亲的年轻妇女,一边当成看地砍草的庄稼人,谁也没把谁看出来。等汪霞在堤上当地放了一枪,魏强这才悟察到堤上的妇女是自家人,同时也联想到十有八九是汪霞。他一挥左臂,喊了声:“上!”就纵身上了堤顶。就在敌人爬上堤顶庆幸自己获得胜利,准备捕捉汪霞的一刹那,魏强在堤顶上的“土牛”<a id="1" href="#1note"><sup>[1]</sup></a>后面,大吼了一声:“开火!”顿时响起不分点的、急剧的枪声。枪弹扫得敌人互不相顾,乱滚乱爬,各自奔逃了。魏强带领赵庆田、贾正,还有怀抱歪把子机枪的常景春,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和汪霞撕打的那个敌人松开手,刚扭头撒腿跑出三五步,魏强吆唤了一声:“你朝哪儿走!”一甩驳壳枪,把他打了个嘴啃地。
经过一场紧张的搏斗,搞得精疲力尽的汪霞,在猛烈的枪声里,忽地听到个最熟悉的声音在呐喊。喊声给了她无限的力量,她不管身体的疲劳,不顾伤口的疼痛,挣扎着抬起头来,在仅有的一丝丝光亮里,睁大眼睛寻找呐喊的人。当一个最熟悉的身形跳近她跟前时,她三挣两扎地爬坐起来;当那人蹲下刚要用手去搀扶她时,她已把对方的手儿紧紧攥住了,两只眼睛透出了欢快的光泽,瞅着对方欣慰地叫了声:“小魏!”由于过度的兴奋,她一头倒在魏强的怀里,二目一闭,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