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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
车间里的机床全都停了,大部分工人也都走了。只有周世中一个人在默默地擦拭车床。他手里抓着一块擦布,一点一点地擦着机床上的油垢,擦得很慢很细心,把机床擦得明锃锃的……
这时,已洗过手,换了衣服的老班、老转、小田围了过来,他们也没有走,他们在等周世中,是想问一问厂长说了些什么。
老班凑到周世中跟前,不放心地问:“世中,厂长到底咋说的?”
周世中一边擦着机床,一边说:“厂长没说啥。”
班永顺看着周世中的脸,又问:“你说说厂长到底是咋说的?咱可都是为他好哇!咱要不为他好……”
梁全山说:“世中,这事咱还真不能大意。你说呢?他随便找个借口,都可以给咱小鞋穿!现在是厂长负责制,他是法人,啥事不是他说了算?”
小田年轻,说话自然气冲些,他说:“他敢?他只要敢报复,咱联合起来告他!”
梁全山说:“咱又没了证据,怎么告他?再说了,他给你来个,各个击破,这是军事术语了,找个借口,先开除一个,叫你张嘴没啥说……”
小田说:“不管他找啥借口,只要敢开除咱一个,到时候咱们一块走!”
梁全山说:“走?往哪儿走?现在办调动可不容易了……”
班永顺一下子慌了,不由地埋怨道:“你看看,这事儿弄的?算咋说呢?我说不去吧……”
梁全山说:“老班,你就别埋怨了?不都是为了你吗!要叫我说,还不如那时候……当场捉住!日他的,那就有他的好看了!”
这时,周世中擦完了车床,他把擦布往机床下一塞,说:“都放心吧,厂长真没说啥。这个事儿,主意是我拿的,出了事儿,我一个人顶着!”说着,他扭身走出车间,到水管旁洗手去了。
班永顺在后边着急地说:“哎哎,世中,不再商量商量了?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顶缸啊!”
白天,小田又到医院来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确实是被林晓玉迷住了,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林晓玉的影子……
林晓玉呢,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腿好多了,走路已不用人扶了,只是还不能扔掉拐杖。所以小田每天都抽时间来陪她练习走路。在林荫道上,林晓玉一边走,一边对小田说:“哎,你们厂长的事怎么样了?”
小田跟在她的身后,说:“还悬着呢。”
林晓玉说:“我看,厂长不会轻饶你们。”
小田说:“为什么?”
林晓玉说:“这叫隐私,你懂吗?你们触动的是人家的隐私。你懂得什么叫隐私权吗?在西方,隐私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小田说:“啥隐私?这叫腐败!”
林晓玉摇摇头,说:“你们这些……”可她话说了半截,不往下说了,却又改口说:“就算是腐败,你们也没有证据呀?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们……”
小田说:“他敢?他要是胡作非为,我们就敢联合起来,集体告他!”
林晓玉一边拄着拐往前走,一边说:“我不过是为你们担心罢了。再说,都什么年代了?这样的事也太多了……”
小田说:“这要看厂长的水平了。为公为私,按说他都不该计较。为公,他不该计较,因为我们是出于公心;为私,他更不应该计较,因为我们是为他着想,他才四十多岁,蛮可以干得更辉煌些!他总不愿意自己把自己搞臭吧?”
林晓玉说:“看不出,你还挺会分析呢。不过,有个最重要的因素你没有注意,那就是厂长的心理……”
小田说:“他当然不高兴了。这种事,他当然不希望有人知道了。可是,已经让人知道了,他也没有办法……”
林晓玉说:“那就看是谁第一个说出去的,这个人就是他的最大的敌人!他会终生与他为敌……”
小田说:“他跟我们厂的一个副厂长有矛盾,这谁都知道。那个副厂长一直想当厂长……”
林晓玉说:“噢,这样?要是这样的话,他或许不会难为你们。不过,也难说。就像你刚才说的,就看他的素质和水平了……”说着,她停住步子,说:“我有点累了。回去吧?”
小田马上说:“不行。今天得走一千步。”
林晓玉说:“哎呀,你真成我的监护人了!好吧,好吧……”
又走了几步,林晓玉忽然吃吃地笑起来……
小田问:“你笑什么?”
林晓玉说:“你知道我哥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小田不好意思地说:“你哥?你哥怎么说?”
林晓玉嗔道:“我不告诉你……”
几天后,厂长把周世中约到了一个僻静、干静的小酒馆里。
进了酒馆的雅间,两人坐下来后,厂长从手提包里掂出了一瓶“五粮液”,他还故意在桌上顿了一下,说:“就这一瓶酒,你一半,我一半,谁也不让谁!”
待几个热菜端上来之后,厂长又说:“这会儿,我不是厂长,你也不是我的下属。这是两个男人,男人对男人!今天咱们的谈话,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都不要客气!”
周世中说:“好。”
厂长端起面前的满满一杯酒,一仰脖儿,喝了!
周世中也端起一杯酒喝了。喝了之后,高高举起酒杯,倒过来亮了亮杯底。
厂长突然说:“告诉你,我年轻时很会打架,我当过知青。”
周世中说:“我也当过知青,在乡下呆了五年。”
厂长说:“当年,二百斤重的麦包,这么轻轻一甩,就扛上了,走半里路,不带喘的。”
周世中说:“那会儿,架子车下盘,我单手可以举90下!上山拉煤两千斤,一顿吃过七个蒸馍……”
厂长说:“那会儿,比扳手腕,我全队第一……”
周世中说:“我现在也是全厂第一,不信可以试试。”
厂长喝了一杯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了话题:“听说,你离婚了?”
周世中看了看厂长,端起一杯酒,喝了。而后说:“是,我离婚了。”
厂长尖刻地说:“是你不要她了?还是她不要你了?”
周世中平静地说:“是她不要我了。”
厂长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接着,厂长又问:“有孩子吗?”
周世中说:“有。”
厂长说:“男孩儿?”
周世中说:“男孩儿。”
厂长说:“像你?”
周世中说:“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