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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占元一怔,手抖抖地晃着手电筒,说:“你?半夜三更,跑厂里来干啥?”
白小国却只管往传达室走,一边走一边说:“当然有事了。没事我会来?”
白小国大模大样地进了传达室。白占元愣了愣,也跟了进来……
白占元看了看扔在地上的工具包,吃惊地问:“这里边装的是啥”?
白小国嘻皮笑脸地说:“老爷子,我这是办好事呢,你知道吧,一个乡镇企业的朋友,托我给他搞点废刀具。你说,我能不尽这个义务吗?”
白占元望着他,脸色渐渐黑下来,心也沉重起来,说:“你,深更半夜办好事?你竟然来厂里偷?”
白小国说:“老爷子,这叫偷吗?都是些大厂不用的东西,说不中听话,都是你捡的废刀具,用过的刀具。扔不是扔了,给那些村办企业,不多多少少换俩钱?也省得你说我老问你要钱。这叫废物利用。”
白占元厉声说:“你赶紧给我送回去!从哪儿偷的,还送到哪儿。然后,然后跟我去自首……”
白小国双手抱膀儿,从容地说:“老爷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现在啥年月了?你怎么还这么古板?你说啥叫公?啥叫私?现在都他娘的承包了,那啥合资企业,独资企业,算不算资本家办的?拿资本家点东西算啥?我知道你是为国家。可这会儿哪儿还有国家的?都他妈的是私人的了!你想想,厂长是法人,啥都是厂长说了算。厂长说卖机器就卖机器,厂长说买小车儿就买小车儿,这这能算是国家的?我们厂,厂长一上任就买辆‘奥迪’,二十多万,他花的是谁的钱?小马那厂,办个公司,一家伙赔一百多万,说是交学费了,交谁的学费?这不都是工人干出来的。工人不能拿,他们写个条儿,想怎么拿怎么拿。老爷子你别迷了!”
白占元说:“我不听你胡扯!马上送回去!公家的东西,就是公家的东西。一根草都不能摸!”
白小国说:“我不送。你报警吧。让他们来抓我吧。”
白占元痛苦地点着儿子:“你,你……”
白小国说:“你要是不叫人,我可背走了。”
白占元望着这唯一的儿子,沉痛地说:“小国。儿子。你打我脸呢!你是打你爸的脸呢!你爸清白了一辈子,今天要坏到你的手里……儿子呀,你学好吧。你饶了我吧,你给我送回去,咱去自首……”
白小国说:“看看,看看,老爷子,这话是咋说的?只能是你饶了我……”
白占元流泪了,他流着泪说:“儿子呀,你从小没娘,你爸……”
白小国看老爷子伤心了,觉得是个机会,二话不说,背上那个工具包就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老爷子,拜拜了。”
白占元追到门口,万分悲痛地喊:“小国,你回来。我求你了,孩子,你回来……”
白小国回过头,边走边说:“老爷子,你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白占元再次用带血的声音喊:“儿子!”
白小国这时已走到了大门的门坎上,只要再走一步,他就可以迈出去了……
就在这时,白占元拉响了警铃……
立时,保卫科的几个人从厂办公楼上跑了下来……
白小国脸白了,他手一松,肩上挎的工具包掉在了地上……
保卫科长拿着警棒带头冲过来,望着白占元说:“白师傅……”
白占元艰难地伸手指了指儿子:“他偷……”
黑暗中,梁全山两口子在床上躺着……
梁全山说:“睡吧睡吧,卖不出去算了。”
崔玉娟说:“你先睡吧,我睡不着。”
梁全山说:“你一会儿一翻,一会儿一翻,我能睡着吗?”
崔玉娟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行,我明天还得去卖。”
梁全山说:“还卖?你们厂那产品……”
崔玉娟说:“我想了,我去乡下卖。赶农村的庙会……”
梁全山说:“卖不出去就算了,还去。那么远,你怎么去?”
崔玉娟说:“我骑车去。”
梁全山说:“我又没埋怨你。你咋……”
崔玉娟说:“我非得把输的钱挣回来。不能让你老叨咕我!”
梁全山说:“只要你改了,不再赌,我还会叨咕你?”
崔玉娟伤心地说:“咋没叨咕?一说就说到那事上,自从我输了钱,见人就低一头。在厂里抬不起头,回家来还抬不起头……”
梁全山说:“看你说的,谁让你抬不起头了?”
崔玉娟哭着说:“一楼的人都知道。你说我这脸往哪儿放?”
梁全山说:“看看,明明是你让捆的,拐回来又埋怨我……”
崔玉娟说着,黑暗中,一脸的泪……
黎明时分,王大兰已熬好了一大锅胡辣汤。她从厨房里走出来,却见崔玉娟也早早地起来了,正在过道里捆一个大纸箱子……
王大兰说:“哟,起这么早,这是干啥去呀?”
崔玉娟说:“还是厂里发的那些床单,我想去乡下卖卖试试……”
王大兰说:“是去赶会吧?”
崔玉娟说:“也不知行不行?听人说,二十里铺有会。”
王大兰说:“恁远?怎不让小芬他爸帮帮你。”
崔玉娟一边捆一边说:“谁的罪谁受。人家还睡着呢。”
王大兰说:“那,我帮你抬下去吧。”
崔玉娟忙说:“不用不用。嫂子,你忙吧。你也不容易……”
王大兰说:“你是厂里工人。一时效益不好,歇两天,赶明就上班了。我这算个啥?”
崔玉娟说:“说起来是国营厂的工人,你看看,这……”
王大兰说:“不管怎么说,退休了还有个保证。看个病了,有个啥事了,厂里管。我这是干一天,有一天,不干……”
崔玉娟说:“这会儿也不是那会儿了,都改了……”说着,吃力地扛起箱子,往外走。
王大兰又追出去说:“叫我给你扶着……”一边扶,一边小声说:“听说了没?素云离婚了。”
崔玉娟扛着箱子,吃惊地说:“谁说的?不会吧?”
王大兰说:“昨个儿,一个民政局姓方的来喝胡辣汤,他说的……”
崔玉娟说:“看不出来呀。”
王大兰说:“现在这人,真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