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艰难产子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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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徐渭压上来。”
六个字比刚才和缓多了,却压得殿内低沉一片。罗慎远心里暗道糟糕。
皇上虽然昏聩,沉迷女色与道学,但他不是个昏君,相反他非常的聪明。他不骂徐渭了,此时反倒严重起来。
徐渭其实在牢里过得不算太差,毕竟皇上就是一时气恼他,谁知道还会不会被重用。再加上他在民间相当有口碑,狱卒对之也没有刁难。这时候被压出来,竟也妥帖。皇上却冷冷地看着他,直接把折子扔到了他面前:“辽东巡按副使韦应池家中查获白银二十万余,他说攻打河套地区,却以老弱病残冒领军饷二十余万两。现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当年韦应池是你推举吧?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与你结交,书信往来不断,这些可是真的?你任职户部尚书,军饷发放都要通过户部,你也参与其中了吧?”
徐渭嘴巴翁动,全军覆没……韦应池死了?他当年是推举过韦应池,但他熟知好友个性,他是绝不会贪污军饷的!他素来勤俭,京城中的房舍仅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只有一位老妻,他想给老妻买支金簪子,都要犹豫再三。
“皇上,韦大人绝不可能贪污军饷啊皇上!”徐渭不停地磕头,“皇上明鉴,他攻打河套是想收复失地,如今身老战死沙场。是为国捐躯,不得这样污蔑啊皇上!微臣也绝不会参与军饷贪污的!”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朕没昏聩,他贪污再先,已有铁证。你与他书信往来,朕早有耳闻,朕最厌烦你们这些人!”皇上说着就站起身,声音掩饰不住的愤怒,“还想官复原职,给我带下去打入死牢!司礼监,拿笔来拟圣旨!”
文臣与边境武官私自结交是大忌,更何况还涉及军饷贪污。
君王雷霆震怒,接连好几个人跪了下去给徐渭求情。徐渭怎么可能合谋贪污军饷呢!
皇上更怒,接连罚了几个人的板子或俸禄。
汪远静静地站着没说话。
徐渭小动作不断就罢了,上次竟然直谏于他,他这次的确是要除掉徐渭了。罗慎远一看那笔迹就知道出自辽东巡按使之手,他是汪远的心腹之一,栽赃陷害是汪远的拿手好戏。知道徐渭这次是惹到了汪远,什么贪污绝对是汪远所为,朝中很多请流派冷冰的目光都看向汪远。
虽然求情的人都被皇上罚跪打板子了。但是想到周书群的死,想到徐渭被陷害,朝中但凡有血性的人都无比激愤。跪下来求情的一个接着一个,六部给事中都纷纷跪下,其中杨凌是带头的。
一时呼声四起,不跪的清流党几乎是寥寥无几,其中没有跪的罗慎远站在第二列,十分显眼。
罗慎远闭上眼,他知道很多人在看他。
那目光甚至是错愕,惊疑的。毕竟他是徐渭的爱徒,清流党中风头最劲之人。
一定会触怒皇上的,他不会跪。他想起汪远素日对他的利用,又想起他刚才说话嘶哑的声音,竟然不知道什么滋味。
皇上倒是笑起来:“好、好,今日跪之人都去午门领十杖,谁再求情,再领十杖!终生不得升迁!”
说完之后就摔册而去,司礼监才唱礼退朝。
罗慎远慢慢的自皇宫的台阶上走下来,很多人被拉去午门打板子,刺骨的北风无比寒冷。汪远走在前面,等了许久。
“罗大人。”汪远回头看着他,笑道,“怎的,竟然不为你的老师求情?”
“事实不清,下官不敢妄言。”罗慎远道。
“罗大人是聪明人。”汪远眯着眼睛,簇拥他的人不少,“跟聪明人说话最省心了,汪某倒是欣赏罗大人这份谨慎的。”
“多谢汪大人赏识。”
罗慎远知道,汪远在对他释放善意。听话的人,应当得到这份善意,甚至是一些回报。如果罗慎远这时候投诚于他,那么汪远就会表达出十分的善意和诚意,这是对清流党的一个信号。
汪远说完就走了,而走过罗慎远身边那些清流的官员,看着他的神情则很复杂,甚至是冰冷的。谁都知道他是徐渭最钟爱的学生,破格提携,短短几年竟然就官至工部侍郎,如今请流派中的中流砥柱。
徐渭要死了,他作为请流派的中坚力量,竟然不为老师求情?反而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淡漠样子,同汪远说话,这人倒是当真心冷!
罗慎远什么都没说,一路回了府中。
大雪竟然又下起来,鹅毛大雪将树枝都压断了。他刚下了马车,杨凌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罗慎远——”
罗慎远回过头,杨凌刚从午门回来。脸色铁青,几步走到他面前来。
“老师出事进了死牢,大家都跪下求情,你竟然不为所动。老师平日待你有多好,你自己心里清楚!”杨凌一想到徐渭平日笑眯眯的慈祥模样就忍不住,“你就这么怕权势被夺吗?老师对你那些好都喂了狗肚子了!你还同汪远那狗贼说话!”
罗慎远好像没什么反应一般,拢了斗篷继续往府里走。
杨凌见他这般,一把扯住他,继续说:“我比不得你罗大人心硬,老师待我那一点好,我也知道知恩图报。今日来也就是和罗大人说一声,若是罗大人选择了汪大人,攀上高枝,我等自然是不配与罗大人交往的。”
罗慎远被他拉住走不动,沉默地看着墨色天空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杨凌在愤怒,他究竟有什么好愤怒的?谁都有资格愤怒,但是轮不到他。
“你这般的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倒是与那狗贼十分相配了!”
罗慎远听到这里,他猛地回过头,突然就冷笑了:“我们之间,究竟还是你蠢!”
“你觉得徐渭对我好吗?有多好?”罗慎远步步紧逼他,“他要是对我好,会任由我处于风口浪尖,任人陷害打压吗?真的对我好,会防备于我吗?杨凌,你不妨自己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
杨凌被他问得愣住。
“你明明就有状元之才,他却把你放进第二甲中,又亲自收你为学生,就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你。安排你做户部给事中,在他的羽翼之下被保护。最后再安排你做国子监司业,让你日后能门生遍布天下,官运亨通。是不是如此?”
杨凌有些震惊:“你说是老师让我……不,怎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罗慎远仍旧冷笑着:“而他做这些根本没有人发现,因为在别人眼里,我才是那个被他疼爱的学生。所以汪远等人的打击全在我身上。我不妨告诉你,你如果在我这个位置,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现在你还活着,应该谢我才是。”
杨凌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罗慎远挥开了他的手。
“杨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般的清正廉明,单纯固执,的确不该和我同流合污。就此别过吧,徐渭的事我不会去求情的,虽然我也建议你别去求——但你肯定不会听的。”罗慎远转过脸走进府内,大门缓缓地关闭了。有人上前来给她撑伞。
罗慎远在伞下站着,屋檐下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亮,红绉纱的灯笼,他想起那日她吻自己下巴的时候。外面是热闹的庙会,很多很多串成串的大红灯笼。思念如渴,解渴的水却远在天边,只能越来越渴。
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冷着。他真想立刻就去找到她,将她带回来。这是非常不理智的想法,很有可能会有去无回。而且现在朝中局势诡异,稍错一步可能满盘皆输,不能轻举妄动。
他看了很久才低声道:“走吧。”随后进入了漫天大雪之中。
他明日应该去见见汪远的。至于别人怎么说他不会在意,于他来说有权势才能做想做的一切。
山西大同都护府。
罗宜宁到这里来已经有近一个月了,也就是她离开京城已一月了。这里的冬天比京城要冷一些,又受了寒水土不服,她足足养了半月才得走动。程琅在都护府住下了,他应该在大同有公差,时常看到他忙碌。罗宜宁就住在他后一进的宅院内,若是想离宅院,必然要经前院而过。但是前院全是程琅的护卫。程琅对她的态度更奇怪,不时常与她接触,若是她要出去,却是绝对不可的。
罗宜宁靠着靠垫,闭着眼沉思。
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几个陌生的小丫头在走动,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没得调教过,仅用来伺候她的日常起居。什么大丫头二丫头的也不分,她也懒得分。只知道近身伺候的两个,一个与她同岁名晚春,另一个大她两岁名晚杏。还有些洒扫煮食的婆子,都不记了。
这府中宽敞,还装饰过一番,外头虽然只是简单的四合院,只种了冬青和湘妃竹,铺了石子路。里头却布置得非常奢华,还有专门给她煮食的地方。可能是想让她的心情好些,程琅专门请人来与她做食,但她每日还是吃的很少。
前几日她终于能出去一回。罗宜宁观察了周围,她发现都护府的确可怕,里头是护卫,恐怕还有暗哨。外面有穿胖袄的卫兵逡巡,把手重重。程琅带她出去之后,她看到外面有条河,河对面有个寺庙。而旁边有鳞次栉比的房舍,小巷交错纵横,若是能钻进这些小巷里,倒是可能会逃出去。因已经十二月末临近过年了,到处都开始贴对联,挂炮仗了。
程琅那日见她无心看周围的景色,就问她:“你要不要买些什么,这里的牛肉挺好吃的。”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程琅走到肉铺前叫店家切了半斤牛肉。然后到她身边来跟她说话:“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会去看你……你葬在陆家的祖坟里,每次去的时候,其实陆嘉学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