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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乱了头发,才想了个办法,让周平馨替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公寓里没人接。她和周平馨才飞速奔到楼下,然后又拨了下座机,再次确认没有人以后,写意将门卡交给周平馨,让她上去。万一遇见厉择良,实在不行,就说帮她取东西的。

结果,周平馨上去后三分钟,来了电话:“写意,没人。”

“哦,那就好。”

“你自己上来一起收拾,那么多东西。”周平馨说,“上来吧,万一厉先生回来,有我呢。”

于是,写意只好上楼。她进屋也没多想,急急忙忙地就收拾自己的行李。收首饰时,耳环落到床下,她只好趴下身体去捞,手指一伸,却碰到个东西,刺破了手指。她捡出来一看,居然是块深紫色玻璃碎片。碎片的颜色很特别,所以写意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摆在飘窗上的一个水晶花瓶,有一次写意差点打碎它,如今却真的碎了。

想到这里,写意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她环视了下四周,然后回到客厅又看了下,家里但凡易碎易坏的摆件全部换过。估计经过一场洗劫,所有的东西,只要能摔的,都被他摔了。

写意垂下眼睑,难道是他明白真相的那一天?

她叹了口气,不过倒和现在他的脾气很符合,一生气就砸东西,以前的厉择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走的时候,写意将房卡放在茶几上。带上门的一刹那,她最后看了一眼鞋柜上的房卡,心里百般滋味难辨。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到他家偷偷来拿东西,终究不妥当。写意想了想,告别周平馨以后在路上给了厉择良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许多下,一直没人接,直到传来语音提示。过了会儿,写意刚到家,他却拨了回来。

“我是沈写意。”

“嗯。”他说。

“我刚才去你那里取了点儿东西,不好意思,没事先跟你说一声。”

“嗯。”他又是这个字。

“再见。”写意说。

在她说完这两个字后,时间似乎停滞了瞬间,他顿了一下。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从电话里听得出四周安静极了,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出他鼻间的呼吸声。

“再见。”他平淡地回了两个字,然后挂上电话,几乎让人觉得方才他的停顿都是种错觉。

写意放下手机,将行李整理出来,却在衣服堆里看到一本书—曼昆的《经济学原理》,估计是周平馨替她收拾的时候放进来的。难道周平馨以为她会读这么无聊的书?这种类型的书籍,她沈写意都是敬而远之的。写意苦笑着,随手拨了下那本书,书页像扇子一样,呼呼地翻过,却在最后几页瞄到几个熟悉的字眼。她疑惑着又翻回去,随即就看到了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出自某人之手,并且被翻来覆去地写了很多遍。

“写意、写意、写意……”

一个接一个地在纸上重复着,越写越潦草,页脚有一点是上一页的“意”字戳破了纸印下来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写的,但一定是在他们从德国分开以后。所以,他才不让她翻他的书吗?写意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的时候,好像他就在耳边轻轻呼唤着自己一样,那声音已经成了蛊毒,种在了她的心中,时不时阵阵抽痛。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那本书里。是的,她在骗他,一直在骗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他,连最后那句话也是骗他的。可惜她却那么软弱,连报仇都做得不够好,以至于曾经一不留神就在那间屋子里,将“阿衍”二字脱口而出。真不知道是自己太入戏,还是根本就不想从戏里面出来,所以,连写意自己都怀疑,究竟是恨他报复他,还是为了忘记仇恨忘记一切,替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能待在他身边。

若是要她回想下,哪一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那肯定是和他一起在M大。那个时候,没有家庭的烦恼,就一心想着玩,好像天下间最大的悲伤莫过于他责骂她。枕头下放着那本书,写意一个人难眠到深夜,一早起来还是向乔函敏告了假,订了张最快去C城的机票。

她没有带行李,就只拎了只手袋,停停走走地去了C城许多地方,最后,写意站在他们一起住过的那栋小楼下面。以前是因为离学校近又特别安静,所以他才住下来。楼房有些陈旧,夏天的时候来,有一面外墙已经长满了爬山虎,可惜这个季节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一墙枯藤。写意走上楼,端开旁边的花盆,钥匙却不见了。她没有注意上回走之前,厉择良有没有将钥匙放回去,但是那把钥匙确实不在那里了。于是,写意怀念地摸了摸那个门把手,然后背靠着门坐下去。她将头仰起来,轻轻靠在门上。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坐着,就在几近绝望的时候,房门却突然打开,让年少的她跌了个四脚朝天,随即有个清俊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像曙光一样照亮了一切。那个年纪,高兴到极致的时候却哭了。

而今,她只能苦笑。

写意坐了一会儿,身上泛凉,就拍了拍灰尘走了。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厉择良其实就在里面,同当年一模一样。

其实,厉择良一个人到C城许多天了。他一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无论是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将厉氏的责任放下过。大哥早年去世,所以厉家所有的希望都背负在了他身上。这却是他第一次那么任性地将烂摊子扔给薛其归,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就这么放任自己沉沦。厉氏崩溃也好,倒闭也罢,他统统不想再理会。

他好几天拉着窗帘,躲在屋子里酗酒,然后看碟片。他有一张碟片,是写意大学一年级校庆时在社团演话剧时留下的。那碟片是写意他们社团内部的人用DV拍的,很不专业,没有用支架,整个镜头都在晃悠,而且断断续续。

当时写意一时兴起就和大家一起刻了一张做纪念,可惜不过三两天,碟片就被她扔在自己卧室的抽屉里,也没收捡。他每年冬天都要回这里住几天,有一次突然找到了它。于是,闲来无事,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看。片中的写意站在舞台上有种平时少有的严肃和稳重,偶尔抿住嘴,酒窝就会露出来。

昨夜写意打来电话,他的手居然抖了一下,然后盯住屏幕半晌,等了许久,铃声断了。他不确定自己还有力量去面对她,上回在地铁里写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几乎使他崩溃。

她说,没有。

她这半年里报复他的时候,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迟疑。短短的两个字,化成一把利剑插进心脏且不见血。他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然后想了下才又拨回去。即使那样恐惧,他还是拨了回去。有时候爱情真像吸食鸦片,明明知道就会是那么一个结局,却始终无法抗拒诱惑。

她客气地向他告别:“再见。”

是再见,还是永不相见?

此刻的他一边喝酒,一边看,来回地重播,通宵不睡,就这么盯住电视屏幕,捕捉着那个身影,眼睛熬得全是血丝,也一动不动。几乎里面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他都能记住。厉择良又狠狠地呷了一口酒。他已经喝得麻木,除了知道是酒以外,舌头已经尝不出味道。他看得入神,烟头燃尽,烫到手指,好一会儿才觉得痛。

忽然,他听见门外似乎有什么响动,艰难地站起来去开门。门打开一看,什么人影也没有,微微一低头,却见地上留着一个手机。手机的式样是他最熟悉的,手机上还有一个吊坠,是个金色的小熊。两件东西加在一起,让他肯定这是写意的东西,化成灰他也认识。

那一瞬间,他心中升起了欣喜。随即就看到写意从下面噔噔噔地跑上来。写意抬头,突然看见楼梯上站着的厉择良,倏地一震,他居然也在C城,而且就在离她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她预想过很多种他们再次碰面的场景,毕竟大家都在A城,而且唐乔还和厉氏有瓜葛,完全不想碰面是不太可能的,可惜,她却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他几天没有刮胡子,胡子茬冒出来许多,显得下巴的青色很深,清俊中透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颓废。

写意尴尬地指了指地上的手机,“我不小心将手机掉那儿了。”

他默默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她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犯傻,千里迢迢地跑到他的门口,就是放一个电话再来取?好像就是故意选择时机出现。

“我到C城来休假,顺便到这里看看。”她又解释。

她每当智商短路都是这样,越描越黑。

厉择良还是盯住她不放。

“我……”她一时再也想不起什么有逻辑的理由,可以解释她的电话为什么会掉在人家大门口。他俯下身拾起东西,递给写意。东西交接间,她不小心触到他的指尖。

厉择良生硬地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随即转身回屋,即使是提个邀请都显得那么霸道,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写意原本很想抗拒,可是当她看到厉择良的腿,回绝的话到嘴边就咽下了。他没有戴假肢,右边小腿以下的裤管是空的。他开门的时候拄着手杖,身体倚在门框上,所以她之前没有怎么注意到。一个简单的转身回屋的动作,对于他却是那么艰难。她不知道他的腿究竟是怎么残的,外界只说是在B城的车祸,风言风语地传来传去,没有任何准信。

在踢伤他那一回,写意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是截肢。他将自己的隐私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几乎无法从第三个人口中了解真相。以前他的跑步和篮球都很好,可惜他不太爱动,总是懒懒散散的。打篮球时,他的位置是控球后卫,即使是场上跑动最不勤快的那个,大家也爱听他的。

他一直对完美这个概念有种执念,所以但凡做事都要做得最好,无法容忍有任何瑕疵,念书也好,做事也罢,都是这个样子。所以,她真的无法想象,刚刚截肢的时候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当时她不在国内,一直在德国疗养,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

屋子的光线很暗,厚厚的窗帘拉着,根本分辨不出日夜,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烟味,酒瓶摆了一桌子,电视机开着,放的还是那张碟片。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电视关掉。

“喝水吗?”他问了以后才发现这里能喝的东西只有酒,于是起身去烧水。

“我坐一会儿就马上走。”写意说。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写意。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说明,”写意说,“邱律师手上的赠与合同,我不会签字。”

他的背影一僵。

“我送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过。”连那退回来的婚戒最终也被他扔了。

“你知道,只要我没有签字,就不会生效,况且我不相信现在的厉氏不需要这些钱。”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他就觉得一肚子火,于是冷嘲道:“那钱本来就是以你的名义存进去的,你不乐意的话,大可以取出来一把火烧了,岂不更解你心头之恨?”

“厉择良,你……”她自觉词穷,“你”字脱口,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他一直想说“写意留下来,我给你钱是因为我怕我一旦失去一切以后,让你过苦日子”。可惜如今在气头上,一开口就完全变了味儿。

“我怎么了?你不是恨我入骨?现在我替你想法子,你还要怎么样?”他转身回来盯住她,他这人越是生气,便越爱说些讥讽嘲弄人的反话,“与其让你千方百计地伙同外人来算计我,还不如我自己送上门去,不就图个让你省事省心?”

“或者,”他又说,“就当这几个月你演戏给我看的辛苦费,陪睡过夜不是还加钱吗?”

这样一席羞辱的话,让写意顿时煞白了脸。若是其他人这样说她,她保证会上前一掌拍下去。可惜,他是厉择良,不是厉择良,以前也是阿衍。

“你用不着和我赌气,拿话讽刺我。”写意倔强地仰起头,“况且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他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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