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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迪还了解到她们以前是如何四处流浪的。两人喜欢轻装简行:一路上只带两只盘子、两个杯子、几件不成套的餐具和一包换洗衣服,当然还有米娅的相机。夏天,她们会摇下车窗上路,因为“兔子”没有空调;冬天,她们晚上开车,汲取一点儿发动机的温度,白天把车停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在车上睡到日落再出发。不冷不热的晚上,米娅会把行李堆到前排搁脚的地方,和女儿合盖一条行军毯,躺在后座上睡觉。为了保护隐私,她们在后车窗和前排座位的头枕之间撑起一块床单,权当帐篷。到了吃饭的时间,她们把车停在路边,躲在驾驶座后方吃纸袋里装着的食物:面包、花生酱、水果,有时配着萨拉米香肠或者意大利辣香肠(假如米娅能够买到打折香肠的话)。有时她们会一连开上几天甚至几周的车,直到米娅觉得到了合适的地方才会停下来。
在米娅觉得合适的地方,她们会租下一处公寓:通常是单间的,有时与人合租,总之怎么便宜怎么来。租金最好按月支付,因为米娅不喜欢被束缚。她们会用旧物布置新居,让房子变得勉强能住。米娅会送珀尔进当地的学校读书,自己则找一份足够支撑两人生活的工作,然后就开始她的下一个项目,直到三个月、四个月或者六个月之后,她创造出一组新的照片,寄给纽约的安妮塔。
晚上珀尔睡着后,她会把浴室布置成冲洗照片的暗室:洗印照片的托盘摆在浴缸里,在花洒上拴一条晾衣绳用来晾底片,门底下的缝里塞一条毛巾,防止透光。工作结束后,她就把托盘摞好,把照片放大机塞进包装盒,化学药剂藏到水槽下,仔细擦洗浴缸,所以每天早晨珀尔洗澡时,浴缸总是白得发亮,看不出任何可疑的痕迹。上床睡觉前,米娅会敞开浴室的窗户通风,珀尔醒来后,显影剂的酸味也会消失。米娅一旦把照片寄给安妮塔,珀尔就知道,她们又该打包行李动身了,下一个循环即将开始:新地方、新项目,然后再搬到别的地方去。
然而这次不一样。“我们准备留下来,”珀尔告诉穆迪,他突然感到心底一阵雀跃,好像一只充多了气的气球,“妈妈已经答应我了,这一次,我们再也不搬了。”
毫无疑问,她们这种周游式的艺术家生活对穆迪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他有一颗追求浪漫的心,虽然每学期都被评为优等生,但不喜欢循规蹈矩,梦想着离开学校,像杰克·凯鲁亚克那样四处漫游——在旅途中写歌(凯鲁亚克是写诗的)。逛旧书店时,他淘到过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和《达摩流浪者》,还有弗兰克·奥哈拉、莱纳、玛丽亚·里尔克和聂鲁达的诗集,而且,他欣喜地发现,珀尔也有着诗意的灵魂。当然,她读的书没有他多,因为她们经常搬家,但她的童年时光大部分在图书馆度过,每当就读一所新学校,这个新来的女孩总是徘徊在图书馆的书架间,汲取书中的一切,仿佛它们是生存必需的空气。她想成为诗人,把最喜欢的诗句全部抄写在一个皱巴巴的线圈笔记本里,随身携带。“这样它们就总是跟我在一起了。”她说。当她终于把本子上的一部分诗给穆迪看时,他兴奋得说不出话来,眼睛仿佛都被她手写的花体字母吸了进去。“真美。”他叹道。珀尔的脸一下子热起来,像个亮闪闪的红灯笼。第二天,穆迪带来了他的吉他,教她弹三和弦,有点儿羞怯地唱了一支自己写的歌给她听,他从来没为别的人唱过这些歌。
他很快发现,珀尔的记忆力惊人,简直过目不忘。她记得《大宪章》的签署日期、历史上的英格兰国王的名字,还能按照顺序背诵美国历届总统的名字。穆迪的好成绩来自于刻苦努力和时常温习写有知识要点的记忆卡片,但对珀尔来说,学习似乎只是小菜一碟:一道数学题,她似乎只要看上几眼,就能凭直觉选出正确答案,穆迪却需要反复演算才能得出同样的结果;读过一篇文章,她能马上抓住概要或者看出其中的逻辑缺陷,好比面对一堆散乱的拼图小块,无需参考样图就能把它们正确组合起来。珀尔的头脑像是一台超级计算机,穆迪只能羡慕它的运行速度和轻而易举解决问题的效率,哪怕只是单纯地旁观它处理信息的过程,也是一种纯粹的乐趣和享受。
与珀尔相处的时间越久,穆迪就越觉得自己好像同时置身两处。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和珀尔待在一起,和她去餐馆,坐在树杈上,看着她那双大眼睛极为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切。他会给她讲愚蠢的笑话和故事,还有生活中的琐事,只要能逗她笑。与此同时,他的大脑仿佛生出翅膀,在城市上空盘旋,拼命寻找下一个可以带她去的地方,向她展示克利夫兰郊区的更多风景,因为他笃定地认为,假如再也找不出这样的地方,她会立刻消失。他觉得,两人一起吃饭时,她已经开始无聊地对着盘子里的薯条和凝结的奶酪块发起了呆,他几乎可以肯定,她的目光已经飘到了遥远的湖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