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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袅袅之中,生出了一只白色的鸟,清鸣一声,振翅而飞,在苍茫的夜色中,燃起一颗闪烁的明星。

“子进,我们跟着它走吧,看它要飞到哪里去。”

王子进一撩袍裾就跟着跑了过去。

黑夜中的长草,湿冷而绊脚,丝丝缕缕,纠缠不休,仿佛隐藏在死亡面纱下的真相,虽然看似清晰,却又混沌一片。

◆七◆

绯绡再次使出缩地之法,很快便跟着白鸟再次回到了西京,沿途街巷极为熟悉,王子进这才知道,他们居然原路折返了。

绯绡朝他笑道:“子进,我们来猜一猜,这只鸟儿会飞到哪里去好不好?”

王子进仰头望着夜空中的白点,“看它的去向,我估计刘夫人并没有死,而是在城里找了个房子,日日守着女儿,毕竟母女连心,哪有母亲会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嘻嘻嘻……”绯绡掩嘴笑了起来,“子进,你真是比红烛还多情。”

“不要再拿我打趣!”

“要是我猜呢,这位夫人就躲在刘家的大宅里。这家里出现的怪事,怕都是她在装神弄鬼,今日此事定可水落石出。”

而那只白鸟,果然如绯绡所说,飞过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屋舍,一头扎进了刘家大宅中。

只见白鸟往深深庭院中飞去,在空中轻鸣一声,居然一头钻进了凤仪的闺房。

这下却让两人都大吃一惊,显然连绯绡都没想到它的终点会在这里。那晚见凤仪的房中家具俨然,一览无遗,哪里有第二个人居住?

“难、难道那女子真的已经死了,而怨念不去,依旧徘徊在她女儿的左右?”

“也有可能啊……”王子进想起那晚所见,心有余悸,“我曾亲眼看到凤仪变成了另一张脸。”

“不对,大大的不对。”绯绡伸手按着额角,拼命地摇头,似乎在努力串联着线索,“让我好好想想,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有凤来仪,有凤来仪?”绯绡蹙着秀眉道,“子进,你不觉得这个名字里,似乎暗示着什么吗?”

“凤凰是天上的神鸟,据说飞落凡间,只会栖息于梧桐之上。”王子进摇头晃脑地为他解释。

绯绡在院外边踱步边思考,轻轻地说:“你说,这是不是在暗指,曾有不属于凡间的人或物,在此停留过?”

“你不要再想了。”王子进却没有他那么心思缜密,一放松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堪,“一定是刘夫人的怨灵作祟,你想办法把她超升了不就完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说罢他揉着酸痛的手臂离去,只剩下绯绡一人,望着凤仪居住的庭院陷入了沉思。

月光在他白色的长袍上,漆黑的长发间流动,令他美丽得不似真人,却又透着令人无法捉摸的神秘。

王子进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时,只觉整个大宅都变得空旷了许多,既不见刘老爷,也少了年轻力壮的仆人,只有婢女仆妇在忙来忙去。

“咦,这人都去哪儿了?”他好奇地来到厅堂,却见凤仪坐在了主人的位子上,笑嘻嘻地望着他。

“我爹有急事出去啦,今天终于没人管我。”今日她穿了件淡粉绣紫色花朵的衫裙,头上缀着紫藤花装饰,娇俏美丽,“咦?怎么不见那位爱吃鸡的胡公子?”

“啊,他也有事要办。”王子进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不知刘老爷有何急事?”

“我娘的坟昨晚被人挖了。”

“噗!”王子进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王公子怎么如此惊讶,难道这事你早就知道?”凤仪眼珠一转,笑吟吟地问。

“当然不是,小生怎能未卜先知……”他擦了擦嘴角,尴尬地笑,“只是觉得盗墓贼实在可恶,为了些蝇头小利,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

可他越说越心虚,但见凤仪瞪着一双黑葡萄般明媚可爱的大眼睛,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王公子,我喜欢跟你一起说话谈天。”凤仪端着茶杯,微笑着说,“因为你不害怕我笑,别人只要见我一笑,多半落荒而逃。”

王子进被她赞扬,腼腆地说:“姑娘笑靥如花,美艳不可方物,原该多笑笑才是。”

“对了,忘了跟王公子说一声。”凤仪起身离去,临走还朝他报以狡黠的微笑,“王公子会有血光之灾,时辰大概就在今晚。”

“什么?”他吓得手一抖,几乎把茶杯扔在地上。

凤仪见他狼狈的模样,一路大笑着走出厅堂,笑声诡谲而凄厉,似乎一转眼间,刚刚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血光之灾?到底会是什么?

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望向深秋略显颓势的阳光,只盼太阳永不落山,夜晚永远不用到来。

◆八◆

王子进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天,傍晚时刘居正带着家仆回来,脸拉得老长,但似乎没识破是自己挖的坟,他总算暗自松了口气。

哪知当天亥时,一直在外游荡的绯绡突然兴冲冲地推门而入,他一见到王子进窝在床上避祸,就眼睛晶亮地冲了过来。

“子进,快把你的血借我一点。”他一把拉住王子进的手,兴高采烈地说。

“哇哇哇,为什么非要我的血?狗血猪血都不行吗?你干脆亲自动手,去鸡笼里偷两只鸡杀掉。”王子进一把推开他,尖叫连连。

“子进,只有你命里带煞,八字极其凶险,你见哪个畜生有生辰八字的?”绯绡瞪着凤眼望着他,目光楚楚,我见犹怜,“只要一点血为媒介,你就能去妖怪的世界转一圈了,真的不想看看吗?”

“我连人间都没待够,去什么妖界?”

“那里连美女的姿色都是人间的两倍。”绯绡整理了一下白衣,漫不经心地说。

王子进抬起头,心弦似乎被只看不见的手撩拨了一下。

于是半个时辰后,绯绡就将一柄尖利的小刀放在了他的手腕上,此时他们正坐在一个圆圈中,王子进怀里揣着只稻草小人,里面还放着他一缕头发。

“子进,我们起程吧。”绯绡红唇微翘,在灯下露出妖冶的笑,接着他手起刀落,一下在王子进的手臂上划了个口子。

“啊!”王子进大叫一声,鲜血飞溅,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怀中的稻草人身上。

王子进眼睁睁地看着一片黑暗之中,那草人灵巧地跃出衣襟,掉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青衣襦带,大步飞扬地走在前面。

“成了,我们跟上他!”绯绡一声欢呼,雀跃地拉着王子进跑了过去。

王子进大呼小叫地道:“我是不是死了啊?为什么草人会变得和我一模一样?”

“嘘……”绯绡示意他收声,“在这里切忌大呼小叫,这里并非人类的世界,那草人只是一个傀儡!你要是再这样叫下去,才真是会死。”

王子进急忙打量四周,只见周遭荒草丛生,当空一轮朗月赫赫生辉,又哪里有半分鬼蜮的样子?

但是却也不敢大肆张扬,只好低着脑袋,屏住呼吸跟在草人的身后。

一路上只有微风阵阵,萤火飞舞,不见任何怪事,而草人也和王子进一般神态,左顾右盼的似在寻找什么。

三人沿着小路前进,走了一会儿,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人。

这么晚了,又会有谁家的娘子单独外出?

王子进不禁多打量了那女人几下,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几乎吓丢了半条小命。

只见她芙蓉如面柳如眉,秀发挽成个松松的堕马髻垂在脸侧,但她纤细的脖颈上,却生出了两个头,活似两朵鲜花开在了一枝花茎上。此时他终于明白绯绡所说的,姿色是人间女子两倍的含义。

“娘子,小生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情。”那稻草人毫不畏惧地走上前,朝她笑眯眯地说。

“好个俊俏的后生,可我回答你又有什么好处?”她四只眼睛落在稻草人身上,闪烁出贪婪的目光。

“我想问问住在这里的刘姓人家,前几年是不是发生过怪事?”草人嬉皮笑脸地说,那神态倒有几分像绯绡,“如果娘子能告诉小生,就可以把小生吃掉。”

“我不知道。”那女人惋惜地回答,“虽然看你细皮嫩肉的甚是可口,真是可惜了。”

说完,她又摇曳生姿地继续走路,与王子进和绯绡擦肩而过。

夜风送来她身上的气息,脂粉的香气中隐含血腥,令王子进几欲作呕。

稻草人又脚步轻浮地向前走去,一路上又遇到了独眼妖怪,还有蹒跚的小孩子变成的怪物,每次它都乐不可支地跑过去,却都一无所获。

“真是糟糕,看来只好明天再来。”绯绡望着天上的明月,面现焦急,“眼看就要过午夜了,在此地徘徊极是凶险。”

“啊?明天难道还要我贡献鲜血?”王子进大声抗议。

“嘘,又来一个,这次是个大家伙!”绯绡白衣一闪,灵敏地拉着他趴到路边的草丛中。

只见小路尽头传来簌簌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踏草而来,渐渐一袭袍裾在黑暗中摇曳出现,只见来人眉目温良,居然是个人类的书生。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嘛。”王子进见那书生风吹就倒的模样,似是比自己还弱,“我还以为是什么恐怖鬼怪。”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绯绡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有时越是看上去温良无害的人,越是穷凶极恶。”

王子进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眉目如画,白衣胜雪,在黑夜中看来,更有一番超凡脱俗的风流,不由连连点头,“不错,你所言极是。”

那草人见书生过来,殷切地迎了上去,“这位公子,想跟你问一件陈年旧事。”

“什么事情?”病恹恹的书生不耐烦道,“我很忙,不要耽误我赶路。”

“是有关这附近的刘家的,几年之前,可有怪事发生?”

那书生的嘴突然咧得极大,眼睛也迸射出精光,“如果我知道,你会付什么报酬给我?”

“公子大可将小生吃掉。”

“那你真是问对人啦。”书生的嘴越来越大,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根,“我做妖怪一百多年,徘徊不去,附近的事情我都知道,不过那家发生怪事的时间不是几年前,而是十几年前。”

“哦?竟然有这么久啦?!”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书生声音嘶哑,笑眯眯地道,“身为一个读书人却耐不住读书的清苦,偏偏要去以经商为业,而且为了生意昌达,居然娶了个妖怪做妻子。”

“妖、妖怪?什么妖怪?”

“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娶了妖怪之后,刘姓书生的生意越来越好,但是他曾经向妻子发下誓言,殊不知,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跟妖怪定下誓约。”

王子进伏在长草中,只听得胆战心惊,这故事里书生指的分明就是刘居正。

难道他口中的妖怪妻子,就是假死的张氏吗?

却听书生继续道:“可是人类终究胆小,两人养育了一女之后,眼见妻子依旧芳华不老,居然心生惧意,对妻子敬而远之,反而娶了一个小妾进门,还让她住进了正房的房间。”

“既是妖怪,怎能忍下这口气?”

“当然了,换了寻常女子都不干,何况是千年妖怪。”书生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似乎极其兴奋,“于是她就使了个小伎俩,把小妾吓得疯疯癫癫地离家而去。那男人也被吓得半死,便找了位异人来降伏她。”他继续冷哼道,“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跟妖怪定下过契约,即便那人再厉害,也无法伤这妖妻的元神。这女人便躲起来,通过继承了她骨血的女儿报复他,令她终日只会笑,不会哭,每逢他爹有灾,则笑得更加开心。”他说罢一声叹息,“说来说去,无论人鬼,都过不了情这一关。”

“这位妖妻,到底躲在哪里啊?”草人连连追问。

“还能有什么地方?”鬼书生阴恻恻地惨笑,“自然是能通达人世和阴间的物事里。”

“啊?那又是哪里?”

“镜台啊!”书生的嘴咧得更大,宛如血盆,“就是她留给女儿的镜台,她通过铜镜,日日遥望着人间。”

王子进和绯绡听到此处,心中都是一紧。

就在这时,原本病恹恹的书生大嘴一张,一下就把草人吞到了肚里。

接着黑暗中传来巨大的咯吱、咯吱的咀嚼声,还夹杂着不迭的抱怨:“不好吃,没有味道,白费我这番口舌。”

“啊!”王子进被这恐怖的场面吓得失声尖叫。

“谁在那里?”书生吐出满嘴草末,朝他们隐身的所在看来,只见他的面孔已经变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妖怪。

“还不快走?”绯绡立刻拉起他便跑,王子进只觉身子一轻,已在两丈开外。

但此番举动惊动了所有的妖怪,无数妖火和怪异的影子朝两人追来。

“绯绡,这可怎么办啊?”王子进眼见数不清的妖怪如浮云般聚拢,开始绯绡还能招架得住,奈何数量众多,他雪白的身影几乎要被奇形怪状的怪物淹没。

“你快跑,别管我!”

“那怎么行?我们既是朋友,当然要同生共死!”

“呵呵呵……”绯绡在百忙中转头朝他一笑,“你刚刚没有听到吗?这世上最忌是和鬼怪定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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