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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现在在哪里?”看来这人多半就是跟绯绡打赌的那个无赖道士,王子进不由大惊,没有想到他仍活在世上。

“祖父已经仙去了,是两年前的事。”

“唉,已经去了啊……”她的话一出口,便见绯绡眼现落寞,望着窗外的明月长叹口气,神色恻然。

王子进见他如此伤怀,顿时明白,绯绡虽然口中不说,但仍期望昔日跟他打闹的小道士尚在人世,所以才眼巴巴地赶来。

与其说是打赌斗气,不如说是想见见曾经记得自己存在的人,但是这一点小小的奢望,仍被岁月的洪流无情地卷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公子,明天我带你去曾祖父坟上看看吧。”仲儿的母亲见他神色落寞,轻轻地道,“只要你能治好仲儿的病,要我怎样都可以!”

“我自当尽力,不知这孩子的病是从何时开始发作的?”绯绡定睛看着床上的孩子,复又变得坚毅冷淡。

“在他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她娓娓道来,“两天两夜,连最后一口气也没了,于是仲儿他爹就找了个老头,要他背着孩子的尸体扔到山上。”

王子进也听过这种风俗,长不大的孩子通常不能立坟,如果死了就找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背到山上扔掉,到时候只需给这老人几文钱就行了,甚至还有孤苦的老人以此为生。

“但就在这老人出门之后,曾祖父也跟着出去了,无论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仲儿的母亲泣不成声,哭了一会儿继续道,“但是那天后半夜,祖父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是谁?”在摇曳的烛火下,听着这种故事,简直是恐怖至极,王子进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就是仲儿啊!他就像生的时候一样,笑眯眯地跟在曾祖父的后面回来了!”她面现惶恐,“当时我们也很害怕,因为孩子明明咽气了,怎么还能活蹦乱跳地回来?”

“之后就得了这种怪病?”

“是,吃什么药都不行,后来曾祖父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在第二年的春天逝世了,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很多的符咒,说烧成灰给仲儿吃,可以暂时控制他的病,直到公子你的到来。”她说着自床下取出一个木盒,轻轻打开盒盖,“看,这个月底符咒就要用完了,而你们就正巧来了。”

两人齐齐看过去,只见盒子里仅剩下几张薄薄的黄纸,怕是连十天的分量都没有。

“雨……好冷……”几人正说着,便听黑暗中传来一个孩子稚嫩的梦呓,“太爷爷在山上……好孤单……”

他边说边痛苦地摇头,小脸惨白,淡淡的眉毛皱成一团,似是做了噩梦。

“他在说什么?”王子进急忙凑过去听,偏偏仲儿此时闭嘴了。

“大概是在说明天会下雨,天气会变冷。”仲儿的母亲将被子给他盖好,轻轻地回答。

可是那句“太爷爷好孤单”又是什么意思?

王子进原本想问,但又觉得这话似乎蕴含着十分可怕的含义,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朗而圆满,深蓝色的天幕上,连一丝云影也没有,哪里有半分要下雨的样子?

◆三◆

次日一早,王子进却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晶亮的雨线连接了天地,压抑而凄凉,让人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

“子进,我们要上山,你要同去吗?”他正迷迷糊糊地窝在被子里打瞌睡,便听绯绡在门外催促他。

“上山?你没看到外面在下雨吗?”王子进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却见绯绡已经戴上了斗笠,做好出门的准备。

“我想去看看那个跟我打赌的人啊。”绯绡笑嘻嘻地说,“他已经在地下躺了两年,如果知道我仍活生生地存于世上,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可是今天的天气……”王子进看了看窗外的雨帘,面带忧色。

“不要紧的,这么小的雨,只是路难走一点,山上不会发生滑坡。”绯绡信誓旦旦地道,“我在山里生活多年,这点经验还有。”

王子进听他这么一说,匆匆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跟着田家的仆人向山上走去。

道路泥泞,行走不便,仲儿与田夫人无法陪伴二人,只好吩咐仆人带路。

仆人对山路极其熟悉,虽然山高路滑,他仍健步如飞,如履平地。路上时而遇上采参的人、进山采菇的乡民,都亲切地朝他打招呼,态度十分热情。

“这都是托了我家小先生的福。”他得意扬扬地对二人说,“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山上泄洪,甚至谁家的人要死了,得的病能不能治,先生都了如指掌。时间一久,镇上居民都对田家格外得好。”

“你是指仲儿?”王子进只觉这称呼听起来格外别扭。

“当然是他,不过真正的田先生,也就是他的父亲却为了儿子的病出门求医,已经半年没有回来了,还好母子俩略有薄产,镇上的人又刻意照顾,日子倒也过得去。”仆人絮絮叨叨一路走一路说,指着山脊上的一处坟头道,“我们到了,这就是太老爷的埋骨之处。”

王子进虽然不懂风水,也知道那必是个极佳的坟头。

坐北朝南,正对着山涧里的一条小溪,溪边野花点点,芳草依依,周围的景色美不胜收。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那座坟前,只见被细雨染成黑色的墓碑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小字:

春寒客古寺,草草过莺花。

小榼供朝酒,温炉煮夜茶。

柏庭鸣晓吹,楼角丽朝霞。

莫叹萍蓬迹,心安即是家。

“好一个‘心安即是家’。”王子进将碑文看了两遍,朝绯绡笑道,“看这首诗,他似乎豁达得很啊,一点都不像斤斤计较的人。”

“哼,你也被他骗了。他一贯小肚鸡肠,子进你若是亲眼见过就知道了。”绯绡一撩衣摆,蹲在地上就开始仔细检查。

“你在找什么?”

“找机关啊,我才不信他两腿一蹬就死了,他若不给我留下点陷阱,一定死不瞑目。”绯绡咬牙切齿地回答,仔细检查坟墓周围的地面,甚至连大点的石头都要翻开,看看是不是写了咒文。

半个时辰之后,王子进见他上蹿下跳,却仍毫无收获。

“看来这死道士真的转性了……”绯绡皱眉凝思,考虑了良久,“算了,我们下山吧,也许他指望我救他的重孙子,所以不敢陷害我。”

他的俊脸上却满含失望,在凄风冷雨中看来,竟有些可怜。

看来他以为死去的老道会留下一两手计策对付他,所以才雀跃地跑到坟头前来看个究竟,哪想又落了个空。

“绯绡,你不要难过了,人都是要死的,何必如此伤怀?”

“我哪里是难过?”绯绡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如果你像我一样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一个极好玩的游戏。可是百年之后应约而来,却发现对手已经死了,那是什么感觉呢?”

“我觉得……”王子进纳闷地挠了挠脑袋,“多半是失落吧。”

绯绡并不答话,美目流转,朝他笑了笑,招呼仆人就往山下走。

“公子,”仆人后退几步,跟王子进并肩而行,面色严肃地叮嘱,“等会儿我们下山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有什么忌讳吗?”

“因为我们是来上坟的,如果在回去的路上回头看了,就会被先人误认为恋恋不舍,他们就会跟着你的脚步来到阳间……”

“我知道了,真是太感谢了!”王子进不待他说完就连连点头,他一向倒霉无比,见鬼比见人还多,这些话对他来说不啻于金玉良言。

此时雨势渐歇,只是山风乍起,吹到湿冷的衣服上,立刻带走身上的热量,简直与晚秋无异。

绯绡认路的本领极佳,尤其是在这种荒山野地里,凭着野兽的本能走在最前面。

带路的仆人腿脚不如他灵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只有王子进,越走与二人的距离越大,最后绯绡的背影竟淹没在层层叠叠的绿色之中,变成了一个刺目的白点。

“喂……”他刚想叫他们两个等一下,就想起那个仆人所说的话,万一他们听到自己的呼唤回头了可不妙。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努力追赶二人的脚步。

哪知就在山脚在望时,斜里伸出一根树枝,牢牢地挂住了王子进的袍角。

他扯了两下,树枝居然纹丝不动,于是他只好转过身,埋头解自己的袍子。

“天老爷啊,你可看到了,我虽然回了头,可是连一眼都没有往后望!”他哆哆嗦嗦地嘟囔。

终于将那树枝折断,他站起来转身要走。

然而在这一瞬间,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躲藏在里面。

“是谁?”他好奇地看向那丛灌木,“是谁躲在那里?”

他话音刚落,灌木丛中就跳出一个黑影,那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道袍,蓬头垢面,咧开缺了门牙的嘴,朝他阴森森地笑了一下,便消失在丛林深处。

王子进顿时被他吓得两股战战,魂飞天外,连逃命都忘了。

这个奇怪的老人到底是谁?看那打扮,倒像是个落魄的道士。

太爷爷在山上……好孤单……

不知为什么,他的耳边开始不断地回响着一个孩童的呓语。

是预言还是巧合?无人得知!

◆四◆

当日回去之后,王子进忐忑不安,不知该不该把下午的所见说出来,但又怕万一是自己的幻觉,说了反会遭人耻笑。

他这厢模棱两可,犹豫不决,绯绡却一刻都没闲着。他调起朱砂,在仲儿的房间外仔仔细细地画起了符咒。

房檐下滴着淅淅沥沥的雨,似离别的眼泪。

绯绡一手端着盛朱砂的碟子,一手持一支狼毫小笔,在棕色的窗棂上描绘出醒目又怪异的花纹。

“你这是在画什么?鬼符吗?”王子进一边帮他撑伞,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不是一向遇妖斩妖、遇魔杀魔的吗?怎么突然这么有耐心画这些东西?”

绯绡瞥了他一眼,颇为不满,“你是在变相说我鲁莽?”

“哪里,哪里!只是在夸你有男子气概!”王子进拍马屁的功夫向来高超。

绯绡这才面色稍霁,一边画画一边道:“你昨晚有没有注意到孩子做梦之前的表现?”

“好像浑身发冷,额上却烫得惊人,跟得了一场大病一样。”

“正是如此,”他抬头望了一眼王子进,眼底暗含着深深的忧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在那一段时间,可能有什么妖怪附到了他的身上。”

“附身?”王子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该、该不会是死灵吧?”

“不知道,如果是死灵的话,昨晚我居然没有看到它的踪迹。”绯绡轻轻摇了摇头,双眉紧蹙。

“所以你才画这些古怪的符咒,想让它现形?”

“对,今晚我一定要看看,在暗地里捣鬼,让这孩子生不如死的到底是怎样的怪物?”他运笔如飞,转眼窗棂和门框上就被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红色的符咒,乍一看像是爬满了扭曲蠕动的红蛇。

“大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就在二人专心致志地忙碌时,屋檐下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童音,从院外跑过来一个小男孩,正是仲儿。

“仲儿,你睡醒啦?”王子进急忙将他拦住,“不要去打扰那位大哥哥,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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