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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进听了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温暖,笑道:“你又何尝不是如此?”说罢,快步走了过去,“我们回去吧,绯绡。”
“去哪里啊?”
“繁华闹市虽然庸俗了些,但还是比这里好一些吧。”
“哎哟,说到这里,好像好久没有喝酒吃鸡了啊……”绯绡笑着回答,捂着伤口的手中却不断地渗出血来。
“绯绡,”王子进望着他坚定地说,“我们回去吧,回扬州吧。”
绯绡听了笑着点了一下头。
“怎么办?”那余下的十几名能够站住的士兵,看到满地哀号打滚的人,颤声道,“如果就这样回去,也一定会被处罚的,没有完成任务,倒死伤了这么多的人。”
“把他们杀了,起码能够回去复命吧。”
那些士兵望着雨中站着的王子进和绯绡道:“实在不行就砍掉那个书生的脑袋,反正没有人知道狐狸长成什么样!”
其中一人伸手就从背后拿出一把弯弓,他们不敢再去硬碰硬。
弦如满月,箭在弦上。
“兀那书生,去死吧!”兵士怒吼一声,箭就带着风声一下就冲了出去。
王子进听到叫喊,一回头就见一支翎箭冲破雨帘,带着破空之声,直往自己的方向飞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官府的士兵会暗算自己,一时不由呆了。
◆十◆
就在此时,斜里一个人骑着马冲出来,一弯腰就把那箭抄在手中。那人拿着一支翎箭,正骑在马上微笑,一身青衣,也已经尽被雨打湿。
青绫见了王子进,朝他笑了笑,翻身下马,对他们道:“你们走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绯绡见了他问道。
“这些人不会罢休的,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去复命。”青绫说着指了指那些在远处观望的士兵。
“那你要如何打算?”绯绡面色苍白,一脸疑问。
青绫笑了一下,“其实我一开始就已经打算好了,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但是又怕一个人不能胜任。”
王子进和绯绡都没有说话,此时雨已渐小,山风一起,带出一阵凉意。
只听青绫继续道:“事情闹得这么大,如果没人牺牲的话,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再有官兵不停扰民,就连这里的百姓都会遭殃。”
他面色凄凉,缓缓地道:“此事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奢望与人类共同生活,如果不是我带他们下山,又怎么会有这些祸端?”
“青绫……”绯绡话到嘴边,却不出口。
“我心意已决,你在这红尘中尚有眷顾,快快走吧。”
绯绡听了点了点头,眼下只有这样方可换得此处的太平安乐,“子进,我们走吧!”
他说着趔趔趄趄地抓着青绫的马,费力地爬了上去。
“我们去哪里?”王子进不知所措地望着两个人,不知这二人在说些什么。
“上马,和我一起走。”
王子进听他语气不容置疑,虽然一头雾水,也只好翻身上马。
只见青绫着了一身青衣,带着青草的香气,在朝他们微笑。
“去!”绯绡说着,腿上加力,那马就开始小跑起来。
“绯绡、绯绡,青绫要干吗?我们要去哪儿?”
王子进只觉得绯绡心中似乎很难过,但是看不到他的脸,却也无法得知。
“子进,不要回头,我们走吧。”
王子进听了,却还是回头望着青绫,青色衣服渐渐遥远,渐渐模糊,青绫的背影,似乎在向他们诀别一般。
明月撑着爬了起来,抖动木剑,他毫不后悔方才放王子进和狐妖离开,那几个官兵要射杀王子进领功的丑恶面目他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但草坪上那青衣狐妖却并未离开,如春枝的嫩芽般俏生生地站在雨中,不知有何意图。
他却并不攻击,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嘴角一直含着笑意。
只见他躬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对着那一干官兵说:“今日之事,以我青绫之死而做一了断,希望各位能够回去复命,日后能不再叨扰此处。”
说罢,他刀身一横,鲜血就飞溅上天空,那点点血花,又从空中溅落到芳香的草地上。
青绫的脖子上一道深深的伤痕,汩汩地冒出血来,他身子一歪,倒在了沾满雨水的草地上。
这草地是多么的柔软,以前自己起名叫青绫的那一天的时候,也是迷恋这自由的绿色。
可是,怎么连想要的生活都不能得到?
绿色的村庄,又会在哪里重建呢?
他的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眼前仿佛有一幅美丽的画面,那画里有绿竹的房子,有环绕的溪水,那是人间天堂,那是他一生的追求。
多么可惜,他不能再看一眼那村落重建的模样,不能再用手去汲取那清澈的溪水了。
多么可惜啊!
明月望着这美貌少年的尸体渐渐委顿,最后变为一只棕色狐狸躺在草地上,突然心中难过。
舍身以取义,杀身而成仁。
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拂尘一甩,缓步走入那林中。
人生情恨,何以免?命运轮回,变幻莫测,谁又能摆脱它的操纵。
“道长,道长,你要去哪里?”官兵们见了,急忙喊他。
明月却并不回头,过了许久,一阵浑厚的诵经声缓缓从树林里飘来:三界皆无常,诸有无有乐。有道本性相,一切皆空无!
◆十一◆
绯绡在马上行了没多久,就变成白狐,而且几天也不见他变回人身。王子进只好在附近的小镇上找了一个客栈休息,待他能够赶路的时候再出发。
“老板,要两只烧鸡。”王子进抱着两坛黄酒,正在买鸡。
鸡还没有拿到手,就听旁边几个村妇议论。
“你听说了吗?剿灭妖孽的事。”
“当然听说了,据说妖孽非常厉害,伤了很多的人,不过最后还是咱们的人胜了,杀死了一只千年狐妖。”
“我怎么听说狐妖是自杀的啊?”
“怎么会?那种妖怪,也知道要自杀吗?”
王子进听到这里,手中的酒坛砰的一声掉落,摔得粉碎,酒水一下肆虐了满地。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几个村妇尖叫着躲开了。
王子进却懵懵懂懂,浑然不觉,呆呆地望着满地的酒水把地上冲出一条条小溪。
怎么会?青绫死了?青绫怎么会死?
与青绫初见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就着了青色的衫子,坐在扁舟上,吹着一支洞箫,那箫声犹自缠绵在耳,青绫怎么会死呢?
他丢下烤鸡,跌跌撞撞地跑回客栈,一把推开客栈的大门。房内正有一只白狐,两只前爪搭在窗户上,正看着外面的夕阳。
“绯绡,绯绡,你告诉我。”王子进只觉得心中难过,似乎有一块大石重重地压在心口,“青绫是不是没事?是不是啊?”
狐狸回过头,精亮的眼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王子进见它的表情,似乎心中疑问得到了确认,一下歪在门上哭了起来。
他自此知道,那吹着箫的少年,那总是在笑的人,已经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哪怕天上地下,哪怕云里雾中,都不会再有他的身影。
几日以后,两人顺着湘水,又踏上了归去的道路。湘水依旧美丽宜人,两岸山色秀丽,可是一样景色,两种心境。
王子进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一个人闷坐在甲板上。
绯绡歪在船舷边喝酒,水中波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不停地跳跃,流光飞舞,煞是好看。
王子进见了他那悠闲模样,不由心中难过,这人似乎完全不关心他人生死,悲欢离合在他眼中竟像空中浮云,过眼即逝。
两人又行到初见青绫的所在,突然一缕洞箫的声音自远处飘来,婉转悠扬,在水面上,山谷中,回荡不绝。
王子进听了这箫声,一下就站了起来,却见碧波如镜,水面上没有半个人影。
箫声却兀自飘荡着: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样的曲子只有一个人敢吹!
他听了欣喜若狂,回首对绯绡道:“青绫,青绫是不是没有死?”
绯绡依旧歪着身子,抬了一下眼皮,“你难道不知道狐狸是最会诈死的?”
“哇哇哇,”王子进听了叫道,“你骗我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伤了好几日的心。”
“子进,我那日什么也没有说啊,你就抱着门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这又能怪谁呢?”
王子进听了一愣,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他蒙在鼓里。
“喝酒吧。”绯绡伸出长指弹了弹酒杯,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王子进气鼓鼓地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哎呀,这湖光山色,还有人给我们吹箫,你慢一点喝行不行啊?”绯绡在一旁调笑。
王子进听了,耷拉着脑袋,又觉得他说得没错,慢慢地品起酒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开始嬉笑,王子进心中豁然开朗,几日积攒下来的郁气不觉烟消云散。
只见阳光渐渐隐没,长日将近,不觉暗自希望这落日永远不要沉入那连绵的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