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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步亭慢慢睁开了眼,深情地望着他:“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人家是叫儿子来打父亲了,我们老兄弟只有亲自上阵了。”
谢培东也动了情:“孟敖再糊涂也还不至于此。要我干什么,你说,我立刻去做。”
方步亭:“平时这些纠纷我从来不想让你卷进去,这一回不得不让你卷进去了。你立刻去见崔中石,亲自陪着他去顾大使宅邸,代表我、代表北平分行守着他接受问话。有你在,能对付曾可达,也能看住崔中石。这两个人今天要短兵相接了,一个是铁血救国会,一个是共产党,都把孟敖当成了刀拿在手里砍杀,最后都是为了砍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培东:“我立刻就去。”说着还不放心松开搀着方步亭的手。
方步亭自己将手臂抽了出来:“一楼餐桌上小云做了早点,你吃一点再走。”
谢培东:“我带几个车上吃吧。”说着便走向门边,开了门向那边喊道:“小嫂!”
“姑爹!”很快程小云便应了声。
谢培东仍然站在门边:“你来陪着行长!”
到北平两年多了,谢培东竟是第一次来崔中石家。
“这么早,你找谁呀?”叶碧玉将院门开了一条缝,满脸警惕地望着门外的谢培东。
正如方步亭所言,谢培东在北平分行只相当于他的一个内部助手,涉外的事情很少让他染指,因此他也从来不到银行各职员家来,甚至很少到北平分行大楼里去。不要说银行职员的家属,许多职员本人也未必认识他。
“我叫谢培东,是崔副主任的同事,方行长派我来的。”谢培东平静地答道。
叶碧玉这才露出歉意的惊诧:“原来是谢襄理,对不起了,你快进来。”
院门一下子大开了,谢培东走了进去。
崔中石出现在北屋门口,一向波澜不惊的他,脸上也露出了惊诧。
谢培东远远地向他递过一个眼色,崔中石这才改了笑脸迎了上来:“真是贵步,这么早您怎么来了?”
谢培东依然十分沉静:“行里有点小急事,屋里谈吧。”
崔中石陪着他向北屋走去,一边扭过头来对关了院门转过身来的叶碧玉说道:“我们谈行里的事,你去看着两个孩子吧。”
“知道了。”叶碧玉当然知道止步,犹自唠叨:“记得给谢襄理倒茶,要吃早点我就做去。”
“谢谢了,我已经吃过早点了。”谢培东接言谢道,跟着崔中石进了北屋。
二人来到北屋客厅,分椅坐下,两目相视,足足有好几秒钟没有说话。
崔中石面向北屋门坐着,这时又警觉地望向门外,他要看着不让任何人接近,不让任何人听见他们的谈话。因为接下来的谈话,不只外人,在家里也是上不能告父母,下不能告妻子。
谢培东的目光环视了一周这间客厅,开口道:“家里为什么弄得这么清寒,这不像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的家。”
崔中石苦笑了一下:“也就两千万法币一个月的薪水,一家四口,温饱都成问题,总不能像他们那样去贪吧。”
谢培东又沉默了,叹息了一声:“没有时间久谈了,最多十分钟,我们得赶到顾维钧宅邸接受曾可达问话。”
“你也去吗?”崔中石一惊,立刻激动地说道,“这样的问话你不能去!除非是组织的决定,培东同志……”
崔中石居然称他同志!
此刻的谢培东,是中共地下党北平经济战线负责人谢培东!
“叫我谢襄理。”谢培东立刻纠正他,“南京方面解散了五人小组,现在是铁血救国会和北平警察局会同调查北平分行和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曾可达是真查,徐铁英不会真查。问题的关键是,铁血救国会既然早就怀疑上了你的真实身份,肯定也早就怀疑上了孟敖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他们还要重用孟敖?他们这是在玩反策反的手段,利用孟敖帮他们反贪腐打私产的行动,欺骗民意,同时达到他们内部斗争的目的。要达到这个目的,充分利用孟敖,就必须搬掉你。因此,你现在很危险,孟敖暂时没有危险。组织决定,你要尽快撤离。”
“撤到哪里去?”崔中石问道。
谢培东:“解放区。撤离的具体时间地点我也要等上级的通知。”
崔中石眼中闪过了一瞬向往的光,可是很快又收敛了,沉默了少顷,答道:“我现在不能撤离。”
谢培东像是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只望着他。
崔中石:“孟敖跟我是单线联系,而且一直只信任我,我如果现在撤离,就没有任何人能取得他的信任了,他和组织也就失去了联系。全面的解放战争即将开始,我们需要孟敖他们这支空军力量,我一走正好就上了铁血救国会的当,我们这几年的工作就会前功尽弃。培东同志……请让我说完。我知道您的意思,我的工作不能让您接手。我们党需要您在方步亭身边,您更接近国民党的经济核心。您不能有任何闪失。作为下级,我恳请您也恳请组织接受我的建议,让我继续留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培东飞快地望了一眼桌上的座钟,再回头时深深地望着崔中石:“这个问题暂时先不谈了。下面我们去接受曾可达讯问,徐铁英在场,孟敖也在场。这是铁血救国会精心布下的局,他们怀疑你是共产党,又要进一步让孟敖怀疑你不是共产党。目的很明显,要么逼你暴露真实身份,要么让你否定自己的真实身份,让孟敖跟党脱离关系。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要相信党,也要相信孟敖的觉悟,他选择的是共产党,而不是你崔中石一个人。因此你今天去了以后,一定要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就是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而不是中共地下党员!你一定要站在中央银行北平分行一边说话,利用民食调配委员会和扬子公司必须掩饰贪腐的弱点,还有徐铁英想在里面占有股份的弱点,让他们对付曾可达。”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
“我明白怎么对付。”崔中石笑了一下,站了起来,“谢襄理,您就不要去了。”
谢培东却笑不起来,只紧握了一下崔中石的手臂,肯定、鼓励和温暖都在这一握之中:“是方行长让我陪你去的,我必须去。走吧。”
顾维钧宅邸五人小组会议室。
会议室还是那个会议室,可杜万乘的椅子已经空了,王贲泉的椅子已经空了,马临深的椅子也已经空了。
原来坐五个人的那一排椅子上,徐铁英还留在那里,增加了一个早晨才来的曾可达,中间隔着杜万乘原来的那把空椅子,一左一右坐在那里。
还有,会议桌顶端孙中山先生头像下,方孟敖仍然坐在原来的座位上。
果然如建丰同志电话中预料的那样,早晨五点刚过南京方面便插手了北平的案子,一声令下,就解散了五人小组。责成杜万乘、王贲泉、马临深今天就赶回南京。北平“七五事件”引发的经济案,由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做善后调查,北平市警察局协助配合。重点指出,内外有别,不能影响党国形象,贻误戡乱救国大局。
靠大门那几把椅子上的四个人便坐在那里等待“善后”了,可是四个人都仍然轻松不起来。
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的孔副主任和那个女人仍然戴着手铐,那女人闹累了竟然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弄得那个孔副主任只好将左手也摆在桌上就着她右手的手铐,好不别扭。
马汉山还是坐在那个孔副主任右边,蔫蔫的十分无力。
第四兵团那个军需处长还是坐在那个女人左边,也已经十分疲惫。
曾可达也不放他们走,也不说将要如何处理,只是冷笑着坐在那里。
徐铁英也一言不发,“配合”着曾可达坐在那里,静观他下一步的行动。
方孟敖则是另一种静观,他早就不相信国民党会有什么真实行动反对内部的贪腐了,这时更是默默地坐着,看他们下面怎么做戏。
扬子公司那个孔副主任终于不耐烦了,这时将手铐一扯,扯醒了那个趴在桌上已经睡着的女人。
那女人在梦中被扯醒,嘴边还挂着口水便嚷道:“要死了!”睁开了眼发现手铐仍然戴着更是嚷道,“怎么还不给我们解手铐?”
“安静!”那孔副主任喝住了她,接着望了一眼方孟敖,又转望向曾可达,“你们两个,到底哪个是代表国防部负责的?南京方面的指示你们也听到了,什么五人小组都解散了,谁给你们的权力还不放我们走?”
曾可达望也不望他们,却把目光转望向方孟敖,笑着说道:“他在责问我们。方大队长,你说放他们还是不放他们?”
方孟敖是第一次看到曾可达如此将自己和他这么紧密地连在一起说话,俨然自己和他就是一个阵营的,笑了一下,答道:“我现在就是想放他们,也放不了了。”
曾可达:“为什么?”
方孟敖:“没有手铐钥匙了。”
曾可达最受不了的就是方孟敖这种桀骜不驯的做派,脸立刻阴沉了下来,却又不能对方孟敖发作,转望向那个孔副主任:“那你们就只有等了。等到北平分行的人来了,看他们能不能给你们解开手铐。”
方孟韦回到家里大院时天已大亮了,除了大门内那个看门的男仆,院子里静悄悄的,平时清晨该来打扫院子的人一个也不见,好像是有人交代,都回避了。
方孟韦带着预感望了开门那男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