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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敖的身影从大门进来时,外边的天更亮了些。
何其沧站得很直,两眼一直迎着走进来的方孟敖。
老人的心女儿第一个感受到了,梁经纶也察觉到了,这不只是在礼貌地迎接一个客人,还有一种气场,让女儿和自己的爱徒都端正心思的气场。
何孝钰便能够大大方方地望着方孟敖了。
方孟敖和昨晚在这里时也有了变化:一是那顶空军帽没戴,二是因此更显得不像个军人。跟梁经纶一道,站在门口。
何其沧依然站得很直,目光十分慈和,依然望着方孟敖。
梁经纶这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对着方孟敖:“方大队长,请进去。”
方孟敖是那种特别听话的神态,先向梁经纶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走了进来。
何孝钰这时目光不能看方孟敖了,因梁经纶在看着她,她便也看着梁经纶。
很快他们都是一惊。
方孟敖才走到客厅中,便见何其沧向他弯腰鞠下躬去!
“何伯伯!”方孟敖从来没有这样心身皆乱,先是慌忙地举手想行军礼,很快发现并没有戴军帽,立刻弯下腰去改行鞠躬礼,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礼,停在那里。
何孝钰立刻扶住了父亲,但见方孟敖依然九十度鞠躬停在那里。她这次像是有意不看梁经纶了,只是望着方孟敖。
还有,已经站直了身子的何其沧居然也只是望着方孟敖。
梁经纶突然有一种自己黯然失色的感觉,走过来扶方孟敖时,长衫便没有飘拂起来,而且有些绊脚。
“方大队长快请坐吧。”梁经纶扶起方孟敖,语气也很谦恭了。
“是。”方孟敖走到沙发边,依然站着。
何其沧这时才露出了一丝微笑,手向沙发一伸。
方孟敖依然站着。
“爸,您先坐吧。”何孝钰扶着父亲先坐下了。
“梁先生……”方孟敖依然未坐,望向梁经纶,显然在等他先坐。
何其沧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了,他将方孟敖对梁经纶的尊敬都看在眼里,这时忍不住便想看看女儿的反应,目光也只是稍移了一下,还是忍住没看。
何孝钰的目光早已转望向地面。
一个声音,何其沧昨天晚上的声音几乎同时回响在父亲和女儿的耳边:“……拿着枪装救世主……你不觉得方孟敖在学他们吗……”
梁经纶心思何等细密:“先生如果有话要单独跟方大队长谈,我和孝钰先出去一下?”
何其沧点了下头,接着又望向方孟敖:“请坐吧。”
方孟敖这才坐下了。
梁经纶先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向客厅门外走去。
何孝钰目光望向了开放式厨房灶上蒸馒头的铝锅。
何其沧:“我在看着。”
何孝钰这才又望向方孟敖,点了下头,向客厅门走去。
何宅院内梁经纶住处。
好些天没有回自己这处两居的平房了,梁经纶坐下时也没有看看房间。
何孝钰依然站着,房间里的一桌一椅擦得那样干净,从外面房间也能看见里边房间同样收拾得如此洁净,梁经纶居然毫无感觉,仿佛这不是他的住处。
“没有受伤吧?”何孝钰轻声问道。
“已经带到刑讯室了,方孟敖来得及时。他来得真快呀。”说到这里,梁经纶望向了何孝钰。
“他及时赶来救你有什么不对头吗?”何孝钰从梁经纶的神态语气中感觉到了异样。
“同时被抓的学生都受了刑。我怎么感觉国民党的军统像是有意在等方孟敖来救我?”梁经纶毫不掩饰质疑的目光,可望着的却是何孝钰。
“你刚被抓走我爸就给李宗仁打了电话,李宇清接的。”何孝钰解释得很简短,简短得让梁经纶对刚才的话尴尬。
“紧接着方孟敖这边就赶来救我了?这就能解释得通了,斗争太复杂啊。”梁经纶坐的位子在窗边,能够一眼看到院子,看到紧闭的院门和站在院门外的几个青年军,“昨晚就应该跟你谈学联的决定,不巧方孟敖来了……时间很紧,快坐下吧。”
何孝钰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委屈,还是觉得梁经纶可怜,毕竟自己已经接受了组织的真正任务,现在还要来接受他下达的不是指示的指示。走过去,隔着书桌,望着他依然神圣严肃的样子,坐下时,她竟下意识地扯直了裙子盖住膝盖以下的腿,两脚也交叉并着。
梁经纶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拘谨,便望向窗外:“学联通过考察决定,为了最后的斗争,必须争取方孟敖,立刻争取方孟敖和他的飞行大队。”
何宅一楼客厅。
“有十一年了吧?”何其沧在想着。
“我们是十三年,何伯伯。三十五年您就到了燕大,何阿姨和孝钰留在上海。”方孟敖纠正他的记忆。
“我记错了,是十三年。”何其沧又望向了方孟敖,“‘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抗战胜利都三年了,你却是有家难归,还要加上一句有国难投。对不对?”
方孟敖一震撼,没有接言,认真地看着,认真地听着。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包括你今早进门时的样子。”何其沧又在回忆了,“你那时都十几岁了,就喜欢偷听我跟你爸谈话,还假装睡着了。我和你爸都知道,没有戳穿你。你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个人,一个是你爸,还有一个就是何伯伯。”
方孟敖掩饰着复杂的心绪,用一个勉强的微笑算是回答。
“现在何伯伯跟你谈话了,你愿意就交谈,不愿意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听着就是。”何其沧严肃了起来,“我刚才说了一句有国难投,其实并不准确。八年抗战,我们都是在救国。可现在中华民国依然不是一个国。有些人还沾沾自喜,自称我们是四大强国之一。看看你给我送来的那袋面粉,有哪个强国要靠另外一个国家的施舍才能维持一天算一天?天天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受着人家的颐指气使!”
方孟敖挺直了腰板,望何伯伯的眼闪出了光亮。何其沧指着那袋面粉:“‘Made in U.S.A’!有哪一个国家是靠另一个国家制造出来的?”
“说得好!”方孟敖由衷地接言了,“我愿意听,何伯伯,请说下去。”
何其沧两手拄着那根拐杖,腰板也挺得很直:“你到北平一个月了,动静很大呀。截第四兵团的粮,查民调会,还要查北平分行。很多人都在拍手叫好,认为你们在干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反贪腐!真是在反贪腐吗?”
方孟敖:“我在听。”
何其沧:“你们能够反贪腐吗?如果能够,那就是真反贪腐。如果不能够,那就是假反贪腐!”
方孟敖:“我来本是想向梁教授请教这些事情的。何伯伯,感谢您这么相信我。您能不能从经济学的角度,告诉我什么是贪腐。”说到这里,眼中满是期待的目光。
何其沧苦笑了一下:“我和你爸留美学的都是经济学,他六年,我八年。到现在我都不懂什么是经济学。尤其回到中国,根本就没有什么经济学。你现在干的事更与经济学无关,你是卷进了政治。真要我教你,在美国学的那一套一个字也用不上。你干的事,中国有句古话,八个字就能概括。”
方孟敖:“何伯伯请说。”
何其沧:“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方孟敖开始还怔了一下,接着笑了。
“不要笑。”何其沧更加严肃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那么多心腹不用,为什么偏偏用你?因为你愿意理直气壮地‘杀人父母’!因为你连自己的父亲都敢于下手!”
方孟敖:“何伯伯是在劝我?”
何其沧:“你父亲我都从来没有劝过,也不会劝你。只是提醒你,他们昨晚敢抓梁经纶,之后也敢抓你,而且杀你。你以为陈继承,还有那么多人就会这样对你善罢甘休吗?你现在扛着国防部调查组的牌子,那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目的需要利用你。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了。这场风暴要死很多人,有贪腐的人,也有反贪腐的人!”
方孟敖:“我当然是一个。可想杀我也没有那么容易。”
何其沧摇了摇头,目光像是在望着自己的儿子:“很容易,只要给你安上三个字——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