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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两位不速之客,庄妻不敢怠慢,她赶紧迎进堂屋,端上茶,然后就小跑着去三叔家叫回了庄虎臣。
庄虎臣对张李氏和林满江的到来颇感意外,他从院子里紧走几步进了堂屋,张李氏和林满江从椅子上站起来,庄虎臣张罗着:“哎哟,张夫人,满江兄弟,稀客呀,快请坐,快请坐。”
张李氏和林满江落座,林满江关切地问道:“虎臣兄身体怎么样了?”
“凑合吧。”庄虎臣看了看八仙桌上堆着的礼物,目光转向了张李氏,“夫人您看让您破费了,茂源斋和松竹斋都在一条街上,这街里街坊的都不是外人,我庄虎臣可担待不起,待会儿……您还是拿回去吧。”
“庄先生,我们今儿个来是有求于您的。”张李氏单刀直入。
“夫人客气了,虎臣只不过是一伙计,一切都得听东家的,帮得上帮不上您可真不好说。”松竹斋的事庄虎臣大体上知道一些,他一时掂量不出这二位的来意。
“庄先生,我们不绕圈子,我今儿来,是想请庄先生出面,经营松竹斋。”张李氏说得十分恳切,庄虎臣顿时一愣。张李氏继续说道:“松竹斋如今的状况您恐怕也清楚,眼看就撑不下去了,我是一妇道人家,见识少,也没别的办法,但公公临走前把松竹斋托付给我,我不能对不住张家的列祖列宗,不能让它就这么倒了。”
“夫人,您过虑了吧?松竹斋哪儿至于呀?”
“庄先生,我跟您说的都是实话,眼下,整个琉璃厂也只有您有本事使松竹斋起死回生了。”
“虎臣兄,你的本事在琉璃厂众人皆知,你来了,我给你当伙计!”林满江说得也十分诚恳。
张李氏拿出一个紫锦缎子面、做工精美的盒子,双手捧给庄虎臣:“这是我留给您的,我等您!”庄虎臣一时愣在那儿,脑子里盘算着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庄妻看了看张李氏,又看了看庄虎臣,替当家的双手接过来。
张李氏站起身:“我儿子还在大狱里呢,我还得想辙去,松竹斋就拜托您了!”张李氏深深地给庄虎臣鞠了一躬,然后和林满江一起离开了庄家。
紫锦缎盒子里装的是一张松竹斋掌柜的聘书,看着这张聘书,庄虎臣可犯起难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皱。庄虎臣心里明白,这个掌柜可不是好当的,自己一旦迈出这一步,后半生就要和张家荣辱与共了。这是一场以命运为筹码的赌博,庄虎臣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赌得起吗?
这天,庄虎臣屋里的油灯亮了一宿。
刘一鸣终于给张幼林找到了去处,他领着张幼林出了牢房,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着,走廊两侧都是带木头栅栏的牢房,牢房里的犯人们大声取笑着张幼林:
“哟,小白脸儿,跟大爷我住一间吧,我会好好侍候你的!”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像个娘儿们,就他还敢杀人?”
刘一鸣边走边呵斥着:“干吗呀?都他妈把嘴给我闭上……”两人来到走廊拐角处的一间牢房前,刘一鸣把牢门打开,看着张幼林:“我的大少爷,你不是想换间房吗?这事儿我给你办了,你要是再不满意我可没辙了。”
牢房里,只见一个四十来岁、一脸大胡子的汉子端坐在一堆稻草上,他面相凶狠,两眼却炯炯有神。此人是个西北侠士,也是马帮的头领,名叫霍震西。
霍震西本来独住一间牢房,见又关进一个人,不由大为光火,于是开口便骂:“哪儿蹦出这么个小兔崽子来?姓刘的,你要是不怕我把这小子剥皮生吃了,就关进来!”
“老霍,你要是真有这副好牙口,就把这小子生吃了,我怕什么?大不了你丢脑袋我丢饭碗,算起来我也不吃亏。”刘一鸣并不在乎老霍说什么。
张幼林一本正经地看着霍震西:“这位大叔,您在外边经常吃人吗?干吗不先把刘爷吃了,刘爷个儿大,长得又肥,可比我经吃!”
霍震西故意狞笑着:“小子,算你还有点儿眼力,告诉你,这姓刘的肉太老,不好吃,还臭烘烘的,老子还是吃你吧,等姓刘的一走,我先一把捏死你,然后再剥皮抽筋……”
张幼林笑起来:“大叔,您真好玩儿。”
“老霍,你他妈的嘴里干净点儿,惹怒了刘爷,我给你上个四十斤大镣,让你尝尝滋味。”刘一鸣呵斥道。
霍震西冷笑着:“你就不怕老子出去宰了你?”
“你怕是出不去啦,就你这案子,轻了来个充军发配,重了没准儿就是斩立决,你高兴什么?”刘一鸣有些幸灾乐祸,他锁上牢门,隔着栅栏对张幼林说,“小子,给你爹写个信,让他在外面多使点儿银子,四处打点一下,兴许能把你办出去。”
刘一鸣走了,张幼林转过身,好奇地看着霍震西,霍震西凶相毕露:“看什么?再看老子宰了你!”
张幼林并不害怕,他往霍震西身边凑了凑:“大叔,你知道刘爷为什么把我调到这个号子吗?”霍震西挪了挪身子,很不耐烦:“我管你怎么来的,惹烦了我就拿你出气,你要是怕了,就让那姓刘的给你再换个地方,这个号子老子一个人住挺好。”
张幼林严肃起来:“大叔,我看您脾气不好,我也不想惹您,可您也不能欺负我,要是您欺负我……”
“怎么样,老子欺负你了,你个小兔崽子能把我怎么样?”霍震西不屑地盯着张幼林。
“那我就趁您睡着了,把尿桶扣在您脸上,反正您不能不睡觉吧?”张幼林心平气和地说。
霍震西眼睛一瞪:“你敢?我看你是活腻了。”
“我说的是如果您欺负我,大叔,不信您去问问刘爷,我是怎么来的这儿。”霍震西坐起来,上下打量着张幼林,心想:咦?我还真走了眼了,这小子还真有一肚子坏水。
接下来,霍震西和张幼林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谁都没再搭理对方。
庄虎臣想着心事,在琉璃厂街上匆匆走着,浙江湖州湖笔供货商蒋志文迎面过来,大老远地就打上了招呼:“哎哟,这不是庄掌柜吗?咱们可是好久没见啦。”
庄虎臣停住脚步:“蒋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在茂源斋就是一伙计,不是掌柜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掌柜的姓陈,可那不是摆设吗?谁不知道茂源斋实际拿事儿的是您庄先生啊。”
庄虎臣不想再解释,他转了话题:“蒋先生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到了一个多月了,我住在江浙会馆,有工夫到我那儿喝酒去,我还得在京城住阵子呢。”
庄虎臣有些奇怪,试探着问:“蒋先生,平时您一到京城都要在琉璃厂各家铺子走一走,这次怎么不声不响呢?”
“怎么没去?琉璃厂我转了好几次,各家铺子都转到了呀!”
“去茂源斋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蒋志文想了想,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想起来了,茂源斋我是没去,因为你们陈掌柜和账房先生去会馆找过我。”
“陈掌柜和账房先生找过您?我怎么都不知道啊?”庄虎臣很惊讶。
蒋志文四下看看,见没有熟人,凑近庄虎臣小声说道:“庄先生,您不提我还忘了,陈掌柜找我是核实一下上次我们成交的那批湖笔的进价,唉,陈掌柜这个人,心眼儿太多,他怀疑庄先生您从中得了好处……”
“天地良心,咱们谈价钱从来一是一、二是二,这方面您蒋先生最清楚啊。”庄虎臣显得很严肃。
蒋志文摊开双手:“说的是呀,我对陈掌柜说了,这批湖笔是大路货,靠的是薄利多销,我给谁的价格都是一样的,庄虎臣就是想从中拿好处也不可能。我说了,陈掌柜,这就是您外行了,庄虎臣如果想拿好处,他也不会在湖笔交易上做手脚,这么说吧,他倒腾几块古墨就行,这里面水就深了去啦,而且银子挣得神不知鬼不觉。”
“陈掌柜怎么说?”
蒋志文有些为难,他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庄先生,我说了您别生气,陈掌柜说,哦,原来如此,看来我得查查墨的进价了。”
庄虎臣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几下,他一声不吭,扭头便走。蒋志文在后面喊着:“庄先生,庄先生,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您别往心里去……”
陈掌柜正坐在茂源斋前厅的太师椅上吸水烟,庄虎臣气冲冲地走进来:“掌柜的,我有话要说。”
陈掌柜摆摆手:“有事儿一会儿再说,你先带伙计们到库房倒腾一下宣纸,这两天天气潮。”
“不行,我现在就得说,不然我心里堵得慌。”庄虎臣站着没动。
陈掌柜拉下脸来:“好好好,你说!”
“掌柜的,我在茂源斋干了几十年了,干得怎么样,您心里有数儿,我心里也有数儿,您要是信不过我也没关系,和我明说,我走!可您不能在背后坏我名声!”庄虎臣显得很激动。
陈掌柜一掂量,心里就明白了。他站起身,走到庄虎臣身边,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哦,虎臣啊,看样子你是见了蒋志文了,这里面……恐怕是有点儿误会,你别听他瞎捣鼓,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陈掌柜又耍起了老把戏。
“别价,咱还是把事儿搞清楚再说,湖笔的账您是核实了,下面就是进墨的账,您也就势一块儿查清楚,我呢,先回家歇着,随时等您的信儿。”说完,庄虎臣义无反顾地走出了茂源斋。陈掌柜追出来,说了些什么,庄虎臣一概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