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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侯警官,张喜儿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仁山啊,今天多亏了你在,要不可真麻烦了!”

王仁山淡淡一笑:“小事一桩,那个侯警官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是和左爷串在一起找麻烦来的,对付这种人你不能软,不然后患无穷。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话,要花钱送礼也轮不上他一个小小的警察,我干吗不买通警察局局长?”

“唉,我还是得跟东家说说,这掌柜的差事我干不了,我天生就是个当伙计的命。”张喜儿显得愁眉苦脸。

王仁山若有所思:“掌柜的,抽工夫您得给东家提个醒儿,这左爷以前和荣宝斋有什么过节儿我不清楚,看样子这回是来者不善。”

“以前的事儿我知道,他串通大盗康小八绑架了东家,后来被判了重刑,现在不知怎么又出来了,不过……这左爷如今也六十多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动刀动枪的怕是玩不了啦,他一个糟老头子还能把荣宝斋怎么着?”

王仁山摇摇头:“不能掉以轻心,我看这老家伙是改路数了,以前是绑票,如今却学得一身天津混混儿的招数,上来就耍青皮,这种人可得留神。”

张喜儿皱起了眉头:“照你这么说,我抽空还真得和东家打声儿招呼。”

“掌柜的,杜司令的事儿不能耽误,您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在翠喜楼摆一桌,请贝子爷和书画界的几位头面人物吃个饭,让他们画几幅,帮咱应应急。”

张喜儿思索了片刻:“这个主意好,仁山,别耽搁,赶紧安排。”

荣宝斋里的大事小事都得张喜儿拍板,他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来得及跟张幼林打招呼,左爷就又来找麻烦了。那天上午,正是铺子里要上人的时候,左爷踱着四方步过来,大摇大摆地坐在了荣宝斋门口的台阶上,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四下里看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大的“麻雷子”,乘人不备用手里的香烟点燃,只听“砰”的一声,“麻雷子”炸开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张喜儿正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里对着账本打算盘,他被爆竹声惊得蹦了起来,满脸惶恐:“妈呀,这是怎么啦?打仗了?”

云生气急败坏地冲到门外:“嗨!你干吗呢,怎么跑我们门口儿放炮仗?”

“这你可管不着,我又没在你们荣宝斋里放,这是大街上,大爷我乐意玩,这叫天天过年,谁管得着?”左爷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两个身穿长衫的顾客说笑着正要往荣宝斋里走,左爷又掏出了一个“麻雷子”点燃,一声巨响过后,两个顾客被吓得不敢进了。

云生被气得火冒三丈,他一把揪住左爷:“我看你是成心要砸荣宝斋的买卖,我他妈揍你……”

左爷顺势把脑袋往前伸了伸:“打呀?不打你是孙子,大爷我正愁没地方找棺材本儿呢,我怎么着都合算,打坏了,荣宝斋得养我;打死了,你小子得偿命。嘿!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子,你动手啊。”

云生无奈地松开手:“你这人还真是个无赖。”

张喜儿气急败坏地走出来:“我说左爷,你说吧,这三番五次来闹事,你到底打算怎么着?”

“我跑到你们荣宝斋里闹事了吗?没有吧?大爷我想天天过年,在大街上放个炮仗,没招谁惹谁吧?就是警察在这儿他也管不着啊。跟你这么说吧,赶明儿我要是高兴,兴许还挑个粪桶在这儿摆摊卖大粪呢。”

左爷又在台阶上坐下,张喜儿和云生一时都束手无策。见有顾客要进门,左爷又点燃了炮仗,顾客被吓了一跳,见左爷一副无赖相,自觉惹不起,只好悻悻地离去了。

张喜儿长叹一声,掏出两块钱扔过去:“左爷,这两块钱您拿去吃顿饭,别在这儿闹事了成不成?算我求您了。”

左爷收起钱站起身来:“行,我给张掌柜的一个面子,今儿个就到这儿了,不过我得把话说明白,这两块钱,也就是买了我今天的时间,明儿个我要再来,可就得单算了,得,掌柜的,回见了您哪。”

左爷晃晃悠悠地走了,云生愤愤地看着他的背影:“掌柜的,他明天保不齐还得来,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至少今天他不会再闹事了,明天……再想办法吧。”张喜儿十分无奈,他环顾左右,“仁山呢?”

“去金先生家了。”

“等仁山回来,得跟他商量商量。”

王仁山敲响了中国画研究会会长金毅楠的家门的时候,宋怀仁正在金家的客厅绘声绘色地给金会长讲故事:“……贝子爷睡得正香,听到响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呢,只见那贼的胳肢窝里夹着个卷轴,‘嗖’的一声就蹿出了窗户,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宋怀仁隐约听见了大门外的敲门声,稍一走神,话就停住了。

“你快说,贼把什么偷走了?”金毅楠是个瘦干巴老头,他听得聚精会神,已经被宋怀仁的故事迷住了。

宋怀仁诡秘地一笑:“贝子爷赶紧下地,打开箱子这么一看,立马儿瘫倒在地上——贼偷走了他最后一件值钱的宝贝——李成的《孤山远岫图》!”

“什么?你说什么?”金毅楠睁大了眼睛,他好像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成的《孤山远岫图》!”宋怀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金毅楠“腾”地站起来,只听见“当啷”一声,他鼻梁子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就掉到了地上。李成?那是闹着玩的吗?这位爷号称“宋初第一人”,是北宋出类拔萃的山水画家,《孤山远岫图》是他的巅峰之作,金毅楠在《宣和画谱》里看到过记载,仰慕久矣!他激动起来,在客厅里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小宋,这画后来怎么着了?”

宋怀仁弯腰替金毅楠拾起眼镜:“您知道贼是谁吗?”

“谁呀?”金毅楠已然迫不及待了。

“听说是大名鼎鼎的燕子李三!”

“哎哟,这下可麻烦了!”金毅楠像兜头被浇了一瓢冷水,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孤山远岫图》到了李三的手里……”

宋怀仁微微一笑:“您放心,李三手里可搁不住东西,我估摸着在李三手里都没过夜就出手了,果不其然,《孤山远岫图》第二天就在琉璃厂露面儿了……”

宋怀仁正说在裉节儿上,用人领着王仁山走进来。

金毅楠回过神来:“这位是……”他显然已经不记得王仁山了。

“荣宝斋的王掌柜。”用人介绍着。

宋怀仁站起身:“金先生,咱们那事儿,就这么定啦?”

“就这么定吧,这个月十五我们有一次聚会,到时候你也去。”

“那就谢谢您了,您忙着,我先回去了。”

“哎,那画……”

宋怀仁给金毅楠递了个眼色:“已经在我手里了,给您留着呢。”

金毅楠心领神会:“好,留着,一定得给我留着!”

宋怀仁和王仁山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王仁山在金毅楠对面坐下:“金先生,您是大忙人儿啊。”

金毅楠皱着眉头:“王先生,咱们见过面吗?”

“您贵人多忘事儿,上回在翠喜楼……”

金毅楠一拍脑袋:“噢,想起来了,对,是荣宝斋的王二掌柜,你今天来还是为那件事儿吧?”

王仁山点头:“是啊,不知金先生考虑得怎么样?”

“荣宝斋关注当代画家的作品,这很难得呀,我认为此举对京城画坛肯定会有推动作用。”金毅楠打着官腔。

“那是,那是,不过,要真把这事儿做起来,还得仰仗金会长的大力支持啊。”

“没问题,我肯定会支持,慧远阁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慧远阁是慧远阁的,荣宝斋跟它不是一个路数,您看,您手下的中国画研究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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