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梁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谁反了?”张幼林迈进了门槛,他看了看众人,话里软中带硬,“咱是买卖人,做买卖、赚钱养家糊口是咱的本分,没事儿别在铺子里扯闲篇儿,今儿个我跟大伙儿说明白,谁要是嫌荣宝斋的庙小盛不下他,趁早另谋高就,我张幼林不耽误他的前程。”
大伙儿都不言语了,李山东瞟着宋怀仁,宋怀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仁山走过来:“东家,制墨的事儿怎么样了?”
宋怀仁也赶紧搭讪着:“东家,您有事儿就吩咐,我去办。”
张幼林打量着宋怀仁没好气地说:“我也得抓得着你啊,这些日子你正经在铺子里待了吗?”
“嗨,维持会那边不是事儿多嘛。”
“好啊,那边事儿多你就先忙去,铺子里有我和王经理盯着就行了。”张幼林不再理他了。
宋怀仁一听话茬儿不对,赶紧往回找:“东家,眼下北平是日本人的天下,我出面当地区维持会长,咱铺子也沾光啊,不就耽误点时间吗?时间还不有的是?大不了我拉点儿晚儿。”
“哼!扯淡,有的人哪,就是乌龟进了铁匠铺——找捶!”李山东愤愤地把宣纸塞进柜台里。
宋怀仁装没听见:“得,东家,就按您说的,我先忙乎维持会的事儿去。”他走过张幼林的身边,讨好地趴在张幼林的耳边悄声说道:“东家,去年夏天,您让伙计往卢沟桥给29军送饭的事儿,有人向日本人举报了,可让我给压下来啦。”
“这不都是公开的吗,还用得着举报?”张幼林感到诧异。
宋怀仁的眉头皱了起来:“可别这么说,这事儿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您身上可就是有砟儿了。”
张幼林缓和了语气:“噢,怀仁哪,这就对了,荣宝斋是我的,也是你的,是我们大家的,无论什么时候,你得记着,咱们是中国人,是中国人就得互相帮衬着,对不对?”
宋怀仁赶紧就坡下驴:“东家,您放心,您还不了解我?我能吃里爬外吗?”
“行啊,要是这样儿,副经理的位置我就还给你留着。”
“您留着,留着,我快去快回。”宋怀仁急匆匆地走了。
荣宝斋新开的制墨作坊在陶然亭附近一个中等大小的院子里,靠东墙砌着几个炉灶,炉灶上安着许多带拐脖的烟囱,院子的背后是一片松树林。
制墨师傅姚德有五十来岁,是个腆着肚子的胖老头儿,他正聚精会神地从一节烟囱里取烟,赵三龙扛着一大捆松树枝走进来,姚德有过去看了看,摇摇头:“三龙啊,你找的松树枝儿太嫩了,你这一大捆也取不出多少烟来。”
赵三龙擦着脸上的汗:“那得砍什么样儿的?”
姚德有放下手里的烟囱:“我带你去。”
两人向松林深处走去,赵三龙感叹着:“真没想到,制个墨还这么讲究。”
“这单是一行儿啊,荣宝斋不是卖墨的吗,怎么卖着卖着又想自个儿做了?”姚德有挺纳闷。
“咱一伙计,哪知道东家是怎么想的呀?让干啥就干啥呗。”赵三龙捡起地上的一块土坷垃,向树上的松鼠扔过去。
姚德有在一棵比他还粗的古松前停下,指着树干上渗出的松脂:“有松脂的古松最好,就砍这样的。”
赵三龙抬起头瞧了瞧,往手上啐了口吐沫,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
姚德有仰着头:“留神,别摔着。”
砍完松枝回到作坊,不大一会儿,李山东肩上背着个大包,手里提着一小篮鸡蛋来了。赵三龙凑过去,两只眼睛盯着鸡蛋放出光来,右手已经伸到了半空中:“山东,这是咱的晚饭吧?”
李山东一瞧赵三龙这架势,赶紧把鸡蛋挪开:“别,东家让给姚师傅送过来的。”
赵三龙颇为失望:“敢情没咱的份儿啊。”
“你们东家还真上心,有鸡蛋加进去,出来的墨就不一样了。”姚德有把鸡蛋接过来。
赵三龙跟在姚德有屁股后面:“我说师父,鸡蛋这么贵重的东西,人还没得吃呢,往墨里加?多可惜呀。”
姚德有对李山东笑了笑:“瞧我这徒弟,嘴这份儿馋,这篮鸡蛋放这儿可就悬了,弄不好还没加到墨里,就全进他肚子了。”
赵三龙咽了口吐沫,眼睛终于离开了鸡蛋:“师父,我也就这么一说,您当我真敢吃呢?那不是给荣宝斋丢人吗?”
姚德有沉思了片刻,对李山东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东家,我再多待几天,等第一批墨出来再走。”
李山东拉住他:“千万别价,东家说了,您岁数大了,帮忙指点几天就得了,剩下的您给三龙交代好了,让他弄就行。”
“恐怕我不手把手教,他做不出来。”
“没关系。”
“怎么叫没关系?”姚德有指着院子里的设备,“花了这么多钱置东西,要是做不出墨来不是瞎掰吗?”
“东家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我这就送您回去。”
姚德有生气了:“你们这东家可真是的。”
此时橘子皮正在附近逮蛐蛐儿,他远远地看见李山东陪着一老头儿从一处孤零零的院子里出来,感到好奇,于是偷偷地摸过去,隔着门缝儿向里面这么一看,吓了一跳,按他有限的知识储备,橘子皮认为这分明是个炸药作坊。他连个愣儿都没打就跑去找宋怀仁了。
送走了姚德有,张幼林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制墨作坊。他是个急脾气,加之那天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张幼林就带着赵三龙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他手里拿着和岳明春商量好的制墨方子,吩咐赵三龙:“松烟二斤。”
“松烟二斤——”赵三龙嘴里唱着,用秤称了二斤松烟,倒进身旁的一个大木盆里。
“胶十两。”
“胶十两——”十两胶也倒进了木盆。
按照方子把料配齐了,赵三龙用一根木棒子边在大盆里搅和边问:“东家,您的方子是哪儿来的呀?”
“韦诞的《合墨法》里抄来的。”
“韦诞是谁呀?”
“三国时候的制墨名家,字仲将,他做出了当时的极品墨,人称‘仲将之墨,一点如漆’。”
“墨还能像漆?”赵三龙似乎不大相信。
张幼林解释:“一般的松烟墨,颜色乌黑发暗,没光泽,韦诞的墨不但有光泽,而且附着力很强,所以叫‘一点如漆’。”
赵三龙思忖着:“咱要是照着韦诞的方子一点儿不差地做,是不是也能做出名墨来?”
张幼林摇头:“那可说不好,这就像做菜,使的作料儿都一样,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儿能差着十万八千里。”
张幼林拿过大粗碗递给赵三龙:“把鸡蛋清儿和里头。”
赵三龙往大木盆里兑着鸡蛋清儿,把蛋黄儿扒拉到一边儿:“那鸡蛋黄儿呢?”
“待会儿当夜宵吃了。”
“好嘞!”赵三龙兴奋起来,他把大粗碗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大门口的灶台上,还凑上去用鼻子使劲嗅了嗅。
这当口,橘子皮带着一小队日本宪兵已经来到了制墨作坊的附近。由于是荣宝斋的事,宋怀仁耍了个心眼儿,他就不抛头露面了,由橘子皮带着日本宪兵去抓捕。橘子皮指着前面隐隐透出亮光的地方,趴在日本宪兵队翻译官张光灿的耳边耳语:“就是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