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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便觉得醉了。

我依然坐在地上,靠着一侧的墙,

眼睛在台面上无谓地掠过一只空碗,

一瓶洗洁精,两块3M洗碗布,

一个新买的不粘锅却一直没有用过。

我就在这个不见丝毫浪漫气息、

比生活更生活的窄小的地方,

糊涂地毫无意义地醉了。

有一个关于无脸怪的故事。第一次是从日本电影里认识的。它有些恐怖,又或许没有那么恐怖。比起在山林里拐跑迷失的小孩,以人类脑髓为食,潜伏在河流中将渡客拖下水的怪物们来说,它弱小得多,以至于那份弱小给它带来一些悲剧的意味。

我面对着天花板睁眼,只是清晨,日光在窗帘下掀出一个安抚的眼神。

刚才的梦里,也是清晨,同样地,窗帘缝隙泄漏着橘色的阳光,它找到一片脊背,引导我用手指爬上去。走了不到两步,把他弄醒了。他在梦里醒,迷糊的声音和迷糊的头发一起乱在我的感官里。而在过去的梦里,他趴在我身后的课桌上,用脚使坏地踢我的凳子,当我走在路上,他便走在路上,头顶是丛夹竹桃,我在梦里连魔方也玩得很差,他很不耐烦地夺过去,似乎连一个字也不愿讲地不屑,皱着眉头找到一面白,一面红,一面绿和一面黄。

好像在梦里,我们连沙漠也去过,骆驼也骑过,梦里沙漠是凉的。

我面对着天花板睁开眼睛,身体还带着仿佛刚刚从游泳池爬起来似的涣散感,稍微动下眼睛转向一旁,刚才梦里,他就睡在这个位置,他的脊背橘黄色,一头乱草似的头发动了动,随即就要朝我翻过身体。可我在看清他的脸之前结束了这个梦。

明明是周日却起个大早,买早饭时公园里的老头老太还没有结束“一个西瓜,一分为二”的太极。我喝着豆奶,右手捧副蛋饼,脚下的拖鞋则破了绒面,因而忽然发现自己也未必有他们过得精彩。许多个周末里,我习惯了把自己穿得像根双汇火腿肠,窝在沙发上看掉全部《康熙来了》,只在昏昏欲睡时被章聿的电话吵醒,她站在商场、书店、卡拉OK厅,或小吃一条街对我兴奋地嚷嚷:“这里的豆饼咬起来好像脚皮啊!”语调一如既往地高昂,栩栩如生地从听觉影响到我的味觉,并不在乎背后的老板娘也许正磨刀霍霍向猪羊。她仿佛是颗微波炉里的鸡蛋,在家待得太久就会爆炸,所以画展也去,车展也去,那些短暂的男友被她使唤到东或西,他们用自己疲惫而心甘情愿的脚程呵护着章聿高岭之花般的美。

可眼下——我叼着豆奶包装,一边打开手机短信,章聿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好几天前,她从婚宴上发来的感慨“连甲鱼也没有,500块红包肯定吃不回来啦”,继续以往的奔放,直到遇见了前男友,她像所有普通人一样瞬间变得岌岌可危,昏冥不定。

“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最近必胜客的外卖小哥换了人,新的那个帅得像吴彦祖强暴了周渝民后生的孩——”给章聿的短信按到末尾,一条新消息打断了我。我皱起眉,是在看见发件人的名字上跳出“辛德勒”三个字后。

“起床了吗?有什么安排不?今天天气不错哦,想不想出门走走?”他问。

“我十六岁的时候,同班俩男生为我决斗得昏天黑地——行,行,就算不是用板砖和折凳,但你不能否认街霸是个好游戏;我十九岁的时候,邻居家的大哥哥每天都会偷偷送盒酸奶到我窗前——尽管随后我拉了两个月稀;我二十一岁的时候,男友会坐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只为亲亲我的脸颊就走——当然,厦门与深圳之间没有那么遥远,可那次正好赶上前方山体滑坡,他的火车结果被迫在半路等候十一个小时;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和人手牵手从城东一直走到城西,我们迎来旭日东升,被警察喊住检查身份证;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到了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说来也奇怪,从二十五岁开始,好像是突然之间的,‘嗖’一声,一切都消失了,那些说着要和你共度一辈子的人,比马路上抢了你手机的小偷跑得还要快,压根儿是健步如飞地消失在地平线上,夸父追日也未必有这般感人的速度。当年所有的甜言蜜语,到今天都化成开心网上他们一张张婚后发福的照片,也真是见了鬼,好像感染了集体病毒,个个都走形到……这么说吧,你就是往河里扔一头死猪,泡个五天五夜后再打捞上来,都未必有他们肿胀。我总怀疑他们是将‘发福’当成一项非常重大的事业去投入着,不达目的誓不休地投入着,好像他们的腰围关系着海湾局势或者金融危机——不过,倒也让我心情稍许平静了些,毕竟,没有什么比十年之后,发现以往的恋人依然‘玉树临风’却‘不属于你’来得更加恼人吧。”

最近几年,关于“婚姻”和“恋爱”的话题在大脑里呈现大面积丰收的态势,邻居王大婶的语录与莎士比亚的名言排列在一起,所以这段话是打哪儿来的已经无关紧要,因为此刻急需解决的问题是,好友正巧遭遇了这个打击,“以往的恋人”“玉树临风”但已经“不属于你”。

傍晚时分章聿来敲我的房门,她背光站在走廊上,神色看得出落寞,强打精神的样子像件没有干爽便被迫穿上的微湿的衣裳。她把电视遥控按了几圈,最后停在某个正推销99块笔记本电脑的电视购物频道上。

“新买的?之前没见过。”我注意到她扔在沙发上的手袋。

“哦,没错,前天刷的。”

“你不是月初才发工资么?”按理说,眼下应该是章聿频繁出现在挂着“无限量续杯”标牌的地方。

“信用卡呗。”

“这可不是个好办法啊。”依我一贯的观点,信用卡才是比黄赌毒更应该取缔的东西。和它们的危害性及诱惑力相比,袒胸露乳坐在“理发店”中等待“客人”的小姐们简直是道德楷模和社会典范。

“忍不住。就是想发泄……倒霉,这样下去真的会把卡刷爆。”

看来章聿的心情确实很糟,因为她的信用卡就不叫信用卡,在我眼中那算半个国库——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章聿有个银行工作的远房表哥,动用私权给她批复了一个庞大的可用额度。具体多庞大?在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无非透支到一台笔记本电脑的时候,章聿的信用卡可以帮她直接刷出一套商品房的首付款。“你的表哥到底有多恨你?要给你下这样的套?你小时候是不是把他推下河过?还是骗他吃过洗衣粉?”我一度百思不得其解。

“没那么恶劣,只不过对他同学开了个玩笑,说我表哥其实是变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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