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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一名船帮的头目从店铺里出来,拿着一纸包老蚕豆,一边往嘴里扔一边冲着人力车招手。人力车立刻殷勤地过去,头目上车坐稳。三进兵从车后一闪而过,从袖筒里拔出一柄套在手指上的长锥,对着车背猛扎进去。锥子穿透了车背,准确地扎进头目的心房。三进兵拧断锥子,以免流血。蚕豆从车上滚落。双车在不远处的街廊下冷眼看着,顺便买了一竹屉食物交钱。
三进兵向乔装的车夫:“拉回去。”
人力车落下篷子,离开。三进兵、双车和他们的耳目们也悄无声息地离开。
天目山据点,天井里停放着刚拉回来的尸体,敌人的和自己人的,三比一,屠先生一系在与若水派系的暗战中,一直保持着说得过去的战损比。双车拎着竹屉从旁边经过,心情很不明朗。
芦淼的牢房换了,以前像是加了铁栅的卧室,现在则是真正的牢房加上刑房,随时方便把一个人吊起来折腾。
芦淼被一副脚镣拴着,链子的一端拴在墙上。他在看书,手上却压根儿没有书,但他的表情动作俨然手上有一本颇为有趣的书,有时还要往回翻一两页,找到某个关联的章节,一脸津津有味的笑意。
双车进来,有些犹豫,想假装咳嗽一下,想了一下又决定不要。
双车:“我说老陈,坐牢要有个坐牢的样子,重犯要有个重犯的德行,就是给你换了间比较像牢房的牢房而已,不必撒气愣充没看见我吧?”
芦焱放下并不存在的书:“说得对,我倒做作了。”他惊喜地发现双车手上的竹屉,“拿的什么?别说,我猜——蟹肉的生煎馒头,对不对?老天,双车兄,换个家具多点的房间,还能有好吃喝,我划算啊!”
双车苦笑着把竹屉递过去:“鬼脑子,七窍心,贼眼珠子,狗鼻子,铁嘴子——你身上怎么净生些拿来占便宜的物件?”
芦淼早已开吃:“物极必反啊双车兄,这些东西都长一人身上那就剩劳心费力了。”他看看双车,“你不知道,书这个东西可以心看,吃的却没法心吃,那只会让日子越发难过。”
双车明显地不信:“那你在看什么书?”
芦淼很高兴他问这个问题:“绣像西游,会评本的。”
双车:“……好看吗?”
芦淼:“正看第七回呢。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他兴致勃勃,“圆坨坨,光灼灼,亘古常存人怎学?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光明一颗摩尼珠,剑戟刀枪伤不着。好看。”
双车:“你要说我拿你没奈何,你就是那只猴子?”
芦淼:“不是你啊,老兄。我要没死,咱们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说的是要来的人。”
双车一下子变得很不自在:“什么人要来?没有人要来。”
芦淼:“不是屠先生。一个区区在下还不值得他以身犯险,而且他来怕是要整副刑具才说得过去。只换了个很牢房的牢房,又只有半副镣铐加身,还让久经风雨的双车兄一脸压力——屠先生之下的难缠人物?是那位天纵奇才的时光吗?”
双车尴尬:“麻烦你见了他装一点惊讶。他不会信你是猜出来的——我跟你陈兄已经很扯不清了。”
芦淼:“知道,近朱不许赤,近墨不准黑,双车兄一直累得很。”他正色,“以后别来看我啦,好意心领。我也希望以后跟我们打交道的不要是个逢红必弑的疯子。”
双车:“谢谢。”他沉默了一下,“不过我在上海已经看不着共党啦。”
芦淼因此而沉默,双车出去:“我关灯啦,你看书吧。”
芦淼:“关了灯还怎么看,会把眼睛看坏的。”
双车瞪他一眼,关灯。一片漆黑。
芦淼:“双车兄,今天你杀了几个?”
双车:“我们折了一个,杀了他们三个——有一个是船帮的香主马斧头。”
芦淼:“认得。去年一块儿给日本人添过乱子的人物。”他在漆黑中叹了口气,“胜亦无喜败堪忧啊。”
双车沉默了一会儿,出去。他走过天井,三进兵正带人清理尸体,斧头和手枪从那名被锥杀的人身上清理出来,扔在一边的油布上。
八角马坐在一边擦枪,他很开心:“是马斧头没错。”
双车看着他:“你在干吗?”
八角马:“擦枪啊。”
双车:“枪让手下来擦就可以了。”
八角马:“那哪儿行?这是咱们保命的玩意儿。枪可以让手下擦,保命家伙是一定要自己伺候。”
双车:“对呀。以前咱们出门是可以不带枪的,现在我一睁眼,枕头边就是这家伙。”他厌恶地吐了口气,“你觉得好过了还是难过了?”
八角马:“……把连若水在内的船帮王八蛋斩尽杀绝,就好过了。”
双车沉闷地想了一会儿:“把马斧头的斧头给船帮送去。”
八角马:“是。”
双车:“告诉他们,停战一周。想来他们也元气大伤,得收拾残局。”
八角马诧异地:“双车?”
双车:“时光就要到了,随行的共党听说是个极重要的人物,我们得全力保证时光做好他的事情——是先生的意思,不值得为几个虾米放跑时光带来的大鱼。”
那还有什么话说。
八角马:“是。”
他把玩着要去送交船帮的斧头。
双车看着天空:“要快,时光已经进上海了。”
时光的车队缓缓驶过街头,雨水淋漓下黑色的车体锃亮。灯红酒绿,与芦焱所在的活狱相比这里像天堂一样,虽然病恹恹的。上海此时是西方诸国的东方都会,路边站立的几个日本兵是这座城市被占领的痕迹,中国人、外国人各有各忙。
时光的手下紧张起来,手伸在衣襟里,脚下是上足弹药的自动武器。他们看着窗外的日本兵时并不掩饰自己的傲慢。
时光:“看见没有?就算再占十个上海,那帮萝卜头也只是臆想着发战争财的穷光蛋。”
在倨傲的车队面前几个显得寒碜的日本兵将脸转开。时光看了看青山那边的窗外,他实际上是在看青山。
青山闭着眼,似在昏睡,一声像是呻吟的叹息声:“我们更穷。我们没有十个上海给他们占。”
然后他睁开眼,一种隔世为人的目光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晚。
西河渡,荒野里漆黑的一片荒凉。芦焱正在检查着昏迷的小欠,直到确定他没什么大碍。
芦焱:“是饿的。”
他在怀里掏着,很难想象一个饿得半死的人在吃东西时还会想到别人,但芦焱在吃吉川给他的食物时确实没少往怀里揣。
芦焱:“你喂他,我去找水。”
他把食物给了努桑哈,走两步,在一种狂热的咀嚼声中转回头。
让努桑哈喂小欠是绝没有的事,努桑哈正自忘怀地大嚼。
芦焱:“努桑哈!”
努桑哈冲他翻着白眼:“是喂他!”
芦焱叹口气索性回来:“算了,反正他也不缺水。”
努桑哈并不恶,在芦焱拿走他的一半食物后,他把剩下的那份又分给那孩子一小半——他只是无法跟小欠这样的人分享食物。现在芦焱身边有了一老一小两支吞咽大军。芦焱把食物凑到小欠的嘴边,食物沾唇时小欠也就醒了,他就在芦焱的手上狼吞虎咽着。直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芦焱面前保持的尊严与身份,才不自然地看了芦焱一眼。
小欠:“奇了怪了,死人肚子也会饿。”
芦焱:“你看我像死的吗?”
小欠怔怔地看着他,一直恍惚的眼神终于开始清醒。
芦焱:“出来了。虽然不是逃出来的,可是出来了。”
小欠愣了许久,把芦焱的手和食物一齐捂在自己脸上开始抽咽,重生后他终于失控。
芦焱拍打着他:“好了好了。你说得对,你我这样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
小欠:“操他妈的,死共党!”
芦焱:“嗯?我不是共党。”
小欠:“我再也不会跟你们共党作对,我他妈的要去杀光小日本鬼子。”
芦焱:“好了好了。”
他宽慰地拍打着小欠,一切终于有了结果。
时光的车队停在街头,整个车队在等一个人,时光也在看着这个人——青山。
青山艰难地在车外走动,看着一个霓虹灯,霓虹灯上穿梭着一个女人的线条,青山看那玩意儿的表情好像是个老色鬼,又好像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霓虹灯。
时光站在车边敲着篷顶:“去哪儿?”
青山:“啥?”
时光压着气:“你不是有东西要转交给你们在上海的同志吗?”
青山:“啊?”
时光:“陪你跑这趟该死的路,不就因为你要把那该死的种子送到上海吗?”
青山恍惚:“是吗?……是啊……可不是嘛!”
时光:“是啊!!!”
青山:“我得想想。”
时光:“这还要想吗?谁来和你接头?你把东西送到哪儿?不放心我们?好说得很,你可以就在这里下车,只管去忙你的。”
青山:“别催老头子嘛,我活不了几天了。想想,想想,想想。”
他用一只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头,这样捣乱是需要付些代价,即使每一下轻轻的动作都要让他的伤口疼痛更甚。
时光冷冷地看着他搞怪:“我看你是又活过来了。”
青山恍然地转过头来:“……啊?我本来就没死啊。”
西河渡,填实了肚子的努桑哈打开那个布袋,里边是可以论斤算的钱,这个量词是说它多,也是说它贱——是日本人发来搞乱中国经济的伪币。
努桑哈往袋里啐了一口:“这什么?擦屁股都嫌硬啊!”
小欠:“日本人发行的伪币,拿来搞乱中国经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