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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你一直看着,我一直在做,可你就是不信,因为小屠一直告诉你,只要是共党,他的出生就是罪过,他还在呼吸,就是危险和阴谋。”
时光:“……想起来了,你一直在骗吃骗喝。”
青山友好地对他笑了笑:“谢谢你给一个老人家的照顾。”又迅速正经起来,“我一直在向你们表示,没关系,就算你们不说对不起,我们也可以先不管四一二,不管马日,不管沈鸿烈对鲁纵第三游击支队的屠杀,不管张荫梧对八路军后方机关的屠杀,不管湖北杀害的五百多新四军,不管河南杀害的二百多我军伤病员,不管刚刚的皖南事变杀害正开赴抗战前沿的七千余人。我们先携手合作,别再引刀相向,我们把日本人赶出去再说。”
沉默。他说的这些时光都不大好插嘴。
青山:“说和,联合统一战线,我做这些事情,所以招来日本人最多的炮火。”
他开始解去伤口上的重重包裹,最后解开他的衣服,好向面前的人袒露他的伤口。时光没有阻止,他也想看看青山到底伤得怎样。
一瞬间在场的人表情都变得很怪,尽管他们都是刀头舔血的主儿。
青山:“水银弹打的。干你们这行的应该用过的,我的旧识中有人吃过。时光行家里手,说这种子弹贵得很也费事得很,连用的人都可能中毒,只对必杀的紧要人物才用……来杀我的人全部用的这种子弹,这样不惜代价说明什么?”
连双车都把视线转开了,只有时光还直视着,直视一个不忍直视的东西,他把这当作对自我的一种挑战。但他眼里也流露出恻隐的神情。
时光:“盖上吧。”
青山:“再看一会儿。我请求你们,用你们觉得一切都是阴谋的脑子想一想,这样杀一个老头子,只为不让他在你们面前说出这些在你们心里一文不值——统一战线?口号是吧?”他苦笑,“现在再用你们觉得一切都是算计的脑子想一想,敌方这么不想让你们听到这些废话,是否说明这些废话真有某种价值?”
青山盖上了他的伤口,如果没有一直束死的话,他的肠子恐怕早已涂地。青山看着所有人,依靠自己的痛苦,他的目的的一小部分终于达到。
青山:“现在你们不觉得我在玩笑了吧?”
是的,没人会把这样重伤者的说话当成玩笑,这是拿命开的玩笑。
青山的脸色已经是彻底的灰败,他所面对的人是彻底的沉默。
时光见识过青山的伤势后,多少温和了一点:“老头子,回头我给先生报告你的死因,就写企图以半死之躯耗死天目山全体,不遂身亡。先生会破例一笑的。”
青山:“希望他能笑吧,他笑得多些,大家日子都好过些。”然后他盯上了双车,“双车老大,事发当天你是带着人去和陈植谈判吧?”
双车对这老家伙的胡言乱语心有余悸。
双车:“什么叫事发呢?最近没少出事,你说的哪次事发?”
青山好脾气地:“就是谈判变成了清洗,通力合作变成了自相残杀的那次。所有乱子的第一枪。”
双车:“第一枪是你们的人开的,好在打的是船帮的人。”
时光都有些不耐烦了:“所有事实话实说。跟一个说不定转眼就死的老头子玩什么不认账?弄清事情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双车改变态度:“是他们开的第一枪,那之前笑面暴已经砍死他们两个人了。”
时光:“这叫他妈第一枪?敢情只要不开枪,砍死一百个都不算开枪?”
青山:“谈判怎么就谈到血流成河呢?听说船帮一个没活?”
这事上双车倒磊落:“混江湖的混到大打出手,那还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笑面暴找我,说拉和老陈手上有正牌的种子,何不两相配合,捞他一票?他说他不也想下狠手,反正老陈为着统一战线,就算吃个大哑巴亏也会自认倒霉,一向如此。”
青山苦笑:“……言之有理。”
双车:“笑面暴精的就是一张脸皮,根本不知道他那内线是我们的人。我并不想跟老陈扯破脸,算计的也不是你们。我要向你们的人开过一枪我就是孙子。我只是静观其变,等笑面暴得手了再从他手上拿过来,问心无愧,天地良心。”
青山叹气:“……果然是天地良心。”
青山在忍,时光却不满意:“光算自己眼前这点小功小过,怎么就不想这事牵动全局?怎么没事先报告先生?”
双车:“报了,可不是谁都能像你那样跟先生即刻联系的。笑面暴下了手,我这真要坐视反而是过。而我们历来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打日本人都可能打错了,可打共党,那是绝对没错。”
时光喃喃骂了句,也再没说什么。
双车:“而且是船帮打共党,错也错在他们——要是种子真让若水得了去,借这功劳就有了翻身坐大的机会。平心而论,为着先生,时光你会怎么做?”
时光:“我会斩尽杀绝,绝不犹豫。我会做得干净,不会带着一裤子屎苟存。我会真为着先生去做这事,不是为了自个儿那点小功小过。”
双车闭嘴。青山叹气。
青山:“我一个老头子没能力向各位兴师问罪,只想和各位一起搞清是非。我要是日本人,我占着上海,这样一块好地,帮会势力却动辄以万人计,还被你们水泼不进地经营着,有枪有人,有最严密的组织,我眼里瞧不见共产党,我要给你们的四个字和时光一样,斩尽杀绝。”
时光冷笑:“怎么斩尽杀绝?”
青山:“我说每一句话都要吊一口气,说每一句话都像说遗言,为着什么?就想弄清日本人怎么把你们斩尽杀绝——阴谋,对,有阴谋没错,可不在我这里,回头看,日本人给你们预备了一个什么样的阴谋?”
他看着这一屋子人。很多人参与过那天的行动,但每个人都一脸困顿、麻木不仁。他们长于计算时光说的那些小功小过,不会有人出来回答一个共党的问题。
青山:“列位……”回应他的是大大的哈欠,“时光老弟,可不可以让他们抽烟醒醒神?”
时光正在出神,他倒是真在想青山的问题:“……抽吧抽吧。”
除了青山和时光都是烟枪,屋子里顿时响起打火声,空中抛扔着烟卷。
青山忽觉悲凉:“各位,我是一个死共党,在你们有些人还是孩子时我就是死硬的共党。为什么我成了你们最讨厌的人?因为每当我想坏事变好一点,它都会从坏走向更坏,而每一个人心里想的都跟你们现在一样与我无关。”
双车一口气吸掉了小半支香烟,每个人都用烟塞住了嘴,用力地吸着。除了时光,没人去看摇摇欲坠的青山,尽管他说话和吐血差不多。
沉默。这是有意识的冷场。
主屋外的岗哨在换班。下岗的揉着眼睛离开,他终于可以休息了。但青山不可以,他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烟幕,双车们仍在制造烟幕,他们也许很高兴有这道雾障让他们藏起他们不想说的东西。困是不困了,但麻木和私心绝不是几支烟就能去掉的。时光嫌恶地把烟幕扇开。
青山:“双车老大?”
双车:“嗯?”
青山:“久仰大名,都说双车老大为人极讲道义,手头极有分寸,才能坐镇上海这样一个诸方会集的多事之地,还把个天目山执掌得风生水起。”
好话人人爱听,双车笑了一下:“好说好说。”
青山:“我想双车老大想的也是最好不伤一人,弱共党得奇功,还能排挤若水,再见船帮和我党的旧相识也说得过去。上海文明地方,动辄灭门的不是输家也成了输家,是不是?”
双车:“当然,我又不是傻子。”
青山:“可现在你们和船帮还是不共戴天。曾经的三方合作现在一团混乱,我们你们他们,个个自保不暇。那天什么变故让一步好棋走成了死局?”
双车沉默。
时光:“没有就告他没有。有就说。”
双车:“一只老鼠……邱宗陵。”
时光皱了皱眉:“那是什么玩意儿?”
青山:“我们的人。”他叹口气,“但现在看来不是。”
双车:“我们的人,也是笑面暴的内线,他说的老陈手上有正牌种子。”
时光惊叹:“三张脸的家伙?”
青山:“他凭什么就长不出第四张脸呢?”
时光:“我想见上一见。”
双车愣了一下,看一眼青山:“现在吗?”
时光:“现在。你们听这老家伙唠叨他共产版的道德经不烦吗?换个口味。”
双车向八角马递了个眼色。八角马带的两个人出去。
青山将疲倦和剧痛着的身躯靠在椅背上,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一半。人们无声地等待,时光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山。
青山对他笑笑:“阵前接敌,你是一流里的那个一,可这审讯的功夫怎么样?”
时光:“不爱用刑。刑讯不是唯一的办法。”
青山伸了一只手要与他相握:“那老狐狸和小豹子合作一回?”
时光没有去握他的手:“你真觉得日本人胆敢犯到先生的禁地?”
青山便又在椅子上靠了:“你说的是吾国吾民这块明面上的禁地,还是小屠的权利这块禁地?”
时光色变。
青山:“别跟高兴过头的老头子认真。他只是想,老命搭出去总得有个交代。”
邱宗陵被几个帮众带过来,八角马正在开门。
九宫抓着一张电文纸抢到门前:“先生电文。”
八角马顿时萎了。九宫站在门边,时光立刻出来。
两人去了一个幽僻的角落,九宫念手上的电文。
九宫:“先灭若水,再查你眼前分心之事。”
时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九宫:“我照例向总部呈报你每天的事务,先生要你先别管青山说的事情。”
时光多少有些茫然,他向押着邱宗陵的八角马挥了挥手:“先带回去。”然后走到门边,敲敲门框让那帮死气沉沉的人注意,“先散了吧,回头再议。”
真是皇恩大赦,困顿不堪的帮众们立刻拥向显得过于狭窄的房门。时光看着屋里的青山,疲惫、苦涩、通达世情又显出不可理喻的悲悯。
青山:“小屠,你的聪明就是把每一次生死存亡,都变成飞黄腾达的机会么?”
时光压住愤怒:“闭嘴!”他挥手让九宫过来。
青山絮叨:“有些事情要在黑屋子里才能做,做这些事的人不喜欢我点上灯。”
时光:“把他看起来。”
九宫们走向青山,如果之前还有些客气,现在他们已经把他当作了真正的阶下囚。青山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他腹部的血渍迅速扩大。
青山连同一张躺椅被九宫们抬出来,时光冷着脸跟在后边。青山在昏沉中勉力看着被八角马们押走的邱宗陵,而时光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