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晓龙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当刀尖插进胸前的肌肉,时光已经看见自己零落的一生。
时光:“不!!!”
声嘶力竭,完全绝望。另一个同样喊着“不”的声音与他应和,门倒了,青山拿着半个凳子从屋里冲出来,砸在燕飞熊的后颈上。时光暴怒地吼叫,抢过忽然失力的燕飞熊手上的刀,在他恢复过来之前刺进了他的胸口。青山第二次喊不,这回他做不了任何事了,他已经虚脱在地上。时光根本没理会青山,一直把刀捅到了就剩个柄。他一拳把燕飞熊砸倒,转过头冲着青山时完全像个疯子。
时光:“为什么不?!”
青山也没搭理他,哆哆嗦嗦爬向燕飞熊:“飞熊!飞熊!”
燕飞熊使劲吸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先生真做过你说的那种亏心事吗?”
青山:“没有,我想多了。我们是一群愚人,把每一个朋友都往坏处想。”
燕飞熊安慰地微笑。时光猛然推开青山,把旁边堆积的重物拖倒,砸在燕飞熊的头上。这让他自己也失衡倒地,他滚爬着站起来,捡起地上的枪又给了燕飞熊的尸体两枪,然后他把枪口对着青山。
时光:“你和他是一伙的!!!”
青山:“我和他十几年前就是一伙的!他为你效力的政权立下汗马功劳,他在北伐战场上打击派系军阀时,你还穿开裆裤呢。他和你一样,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就像你为了所谓的忠诚,一直告诉自己要恨我和他这样的人。”
时光:“我对先生,不是忠诚,是本该如此。”
青山试图搬开压在燕飞熊头上的重物:“所以你对你的同胞和他这样的你的同类,就不本该如此。”
他发现他已经没力气挪动那玩意儿,于是叹气,无奈,沮丧,愤怒——并不仅仅是因为搬不动压着他昔日之友的物体,他摇着头。
青山:“时光,你是一条疯狗。我心里一直叫你孩子,因为我觉得你就是个孩子。可现在你长大了,你长成了一条疯狗,你是一条疯狗。”
时光跳起来,刚才的厮杀太近距离,他连掏枪的空也没有,现在他掏出枪来戳青山的头。
时光:“连你现在的命都是我借给你的!知道吗?你一天比一天更没有价值,等你真的一文不值的时候,你就去死!”
青山在狂怒中推搡时光,一条半腿的时光被他推得仰天摔倒。
青山:“是啊!送死的人来了!我不是死在第一个!可我是走在第一个!我不把自己当人,因为我希望你们像人,人不会互相咬,人不该互相残杀!我告诉你们这个,所以我成了最该死的一个人!”
体力随愤怒而来也随愤怒消退,青山蹒跚着走下尸体和血泊点缀的楼梯。他老了,无可挽回的衰老,若水和时光给他的打击超过那发穿透他肠肚的枪弹。
子弹上膛,时光瞄着他,扑空回来的九宫等人惊讶中一起瞄着他。他们惊讶不只因为青山袭击了时光,还有他们从没见过青山暴烈的一面。
青山站在楼梯上,众多的枪口之间:“我们本来可以让日寇的血染红大地,可我们却在用中国人的血涂抹天空!”
一块血渍在青山的腹部迅速扩大,厮杀、疲劳、哀恸,无论哪一项都让他本来就没救的伤无可救药。
九宫扶起时光,他们看着青山出去,他们不再担心青山跑丢了,一条血迹标示着他所去的方向。
时光:“跟着他。”
几个手下应声而去,更多的人等着他下一步的指令。
时光:“再帮我找条腿来。”
一只裤管空着,鲜血和死亡就在身边,时光觉得恶心。疲劳和自卑又一次袭击了他,他再次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面色惨白的青山从尸体间迈过时几乎摔倒,跟随他的天外山手下架住了他,他被塞进了车里,架他的人坐在左右。青山很清醒,也很绝望。车发动,远去。
时光坐在死人中间等他的腿,盯着青山的三进兵回来向他禀报。
三进兵:“时光,目标被我们押回酒店了。”
时光点了点头,他试图不再想青山,但许多事不是说不想就不想的。
时光:“不用管他。若水根本就不在这儿,这老家伙看来不光会躲和逃。”他看了一眼仍被压着半截的燕飞熊,“也会咬人,咬得还挺狠。”
九宫:“这个局看来就是为你设的。”
他的腿终于到了,几个手下帮他装腿。
时光:“是的。回去吧,以后再对上若水,提醒我记得今天的惨败。”
九宫:“是,那我去让双车把扣的人放了。”
时光讶异:“扣的什么人?”
九宫:“你让我们盯住所有的老家伙。”
时光:“有这工夫若水都能跑到松江了……有多少老家伙?”
九宫的表情怪异:“很多,一大屋子。”
时光咧了咧嘴没出声。
九宫:“沪宁会的老头子们包了蓬莱仙在唱堂会。”
时光皱眉:“又是帮会?”
九宫摇头:“比帮会麻烦。”
蓬莱仙的每一个出入口都被天目山封锁着,坐了半屋子老头,干啥的都有,但都气鼓鼓的,一个半老徐娘的评弹艺人被他们众星捧月似的拱卫着。一脸刚直不阿的卞子粹正戟指打头的八角马,说出来的话像一颗颗铅弹。
卞子粹:“……列位那里是岛子太小还是人口太多?老夫都跑这旧城区里来求个耳根清净了。别开口,千万别开口,替日本人办事的人若开口便是中国话,老夫只怕要当场气绝。”
双车躲在一根柱子后,拉低了帽子,前头八角马拦着,又难堪又难受。
时光:“双车遭罪了。”
九宫:“卞子粹,沪宁商会会长,该会结构松散,却拢着不少商界耆宿。帮会可以打,商会却真得罪不起。天目山在上海也不光是打打杀杀的,光咱们现在住的酒店就需要大量商界通融。”
时光想起来了:“卞子粹?他的女儿卞融从两棵树借过道。”
卞子粹:“老夫只是想听听《桃花扇》的南明遗恨,舒一口心中郁气,你们就非得追上来接茬演你们的城隍小鬼?”他指挥着已经暂停了的艺人,“唱!接着唱!接着唱咱们的《桃花扇》!这些含冤的孝子忠臣,少不得还他个扬眉吐气,那些得意的奸雄邪党,免不得加他些人祸天诛!接着唱!”
板子一打,又接着咿咿呀呀。一帮老头合十赞叹,把一帮天目山晾在一边。
时光倒乐了:“先生说得真没错,这卞子粹就一伪君子,还是如真包换浑然天成的那种。我刚才打杀时耳朵里香艳得很,听到的是《牡丹亭》,几句话就被他转成国仇家恨的《桃花扇》,如此拿着爱国当牌打的人,一定知道双车来头吧?”
九宫:“知道。知道了倒非把咱们说成汉奸,赖着不让走了,唯恐人不知道他在跟日本人较劲。既向商界同行显摆了自个儿的威势和爱国之心,咱们真现了身份时又可卖个人情。双车已经去请解围的人来,跟这帮老滑头的生意真是不大好做。你觉得若水会在这里边吗?”
时光瞧着那帮老儿吹拉弹唱,嗑着时令干果。那卞子粹竟指着茶杯让三进兵续水。
时光:“若水行事不做常人之想,万事皆有可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正被包扎的伤,“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九宫:“谁该死?跟谁比?”
时光:“自然是咱们眼皮子底下这帮杀不得的该死。”
他想着青山,却没说要和谁比。然后他听见来自门厅的古怪笑声,先是哼哼,然后嘿嘿,最后哈哈大笑,仿佛生怕没人注意,那种怪声怪气却让人联想到……
时光:“好极啦,一个天造地设的伪君子在唱独角戏,现在又来一个唯恐人不知的真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