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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闩:“可我现在最不敢碰的就是他的头。宁可我脑袋上多个洞,也不想他脑袋上多个包……”
芦焱的大声背诵像是示威。
门闩:“岳胜你出去警戒吧,我来记录。”他向来人道歉,“你们那边随时做好撤人的准备,可是转告同志们,我们决定坚守岗位。”
来人叹口气,拍拍门闩的肩,和岳胜一起出去。
芦焱眼溜溜地东张西望,门闩在岳胜的位置上坐下,拿起笔,一肚子怨气。
门闩:“坚守岗位……我怎么觉得这四字用在你身上,有点儿糟蹋呢?”
芦焱背诵,他开始记录。
青年队基地,双车向屠先生报告着上海的惊变,声音在屋里飘浮,双车有一种罪臣见皇上,并且马上要被拖出去问斩的感觉。
双车:“……时光在参加沪宁商会卞芦两家的订婚典礼后失踪。现场有枪战,死了不少人,芦府已经报案。到目前我们能确定的就是……时光最后进了流泥坑的棚户区……”
屠先生:“进了?什么叫进了?怎么进的?被人追着逃进去的,还是追着别人杀进去的?是烦了灯红酒绿想去逛逛穷街陋巷,还是干脆走迷了路?”
双车:“是……被追杀进去的。我们的人听到枪声,全自动的大威力武器。”
屠先生:“不要跟我搞这种避重就轻的文字游戏。”
双车低着头,尽可能让自己的腿不要打战。
屠先生踱着,他很喜欢看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双车身上的样子。
屠先生:“流泥坑,我第一次看见时光的地方,也是船帮的发源之地。船帮现在名存实亡,冯河虎已经死了吧?”
双车:“没发现尸体,可在上海,一个人死了,根本用不着看见尸体。所以,时光虽然闯进了船帮的老巢,可幸好他们现在群龙无首。”
屠先生:“很值得庆幸?有秩序的暴力还可能变成秩序,没秩序的暴力永远只会是暴力。现在时光要承受的是他们多年来的贫穷、混乱、屈辱和怒气,现在那些人杀他根本就不用理由,只为发泄。你庆幸什么,双车?”
双车:“我……立刻回上海。”
屠先生只是看着他,没说让走,他没说留。
双车深深一躬:“千错万错,都是我犯下的。只有一条,我瞎庆幸了,可我是真着急,我是真的把时光当作兄弟。”
屠先生沉默:“刚才那句话救了你……我已经在考虑接管天目山的人选了。回去吧。动用天目山的全力,只是要知道适可而止。这些所谓人渣的家伙,打败他们很容易,杀绝他们则不可能,也没必要。九宫还在追查若水的下落,让他先放一放,协助你。还有件事。乱认亲戚,救了你一命,可也能害死你。以后永远给我记住,时光不是你的兄弟,他是你的一切。走吧。”
双车又鞠了一躬,出去。
贫民窟里,时光看着他曾经的家,这是一个破败到了极点的家,除了一张用砖做支架的破板床和一张破桌子,一地碎碗片脏稻草,什么也没有了。时光躺在这个被废弃的地方,闭上眼,恍惚地听着来自晨光里的孩子的笑声、大人的话语、老人的唏嘘。他突然叫了一声,因为被应小家碰到了伤口。
时光:“你说你会,是会包扎还是会杀猪?”
应小家:“对不起,有点走神。你说你去过南京?”
时光从鬼知道哪个地方拔出了一柄锋利的木柄小刀,应小家立刻收声,瞪着他。
时光把刀柄咬在嘴里,翻了个白眼:“接着杀猪吧。再要下狠手的时候先吱一声。”
应小家换了话题:“你说,这里是你家?”
时光:“很久以前是,但后来……好像叫花子都不愿意住在这里了。”他调侃地,“这里不错吧?谁家能找到这样新鲜的西北风?”
应小家:“比我家还穷。”
时光:“我外婆是为了把吃的省给我,生生饿死的。我爸爸,想赶在他饿死之前把我卖掉,可老子气场太强,就是没人敢要。我爸爸临死前最后的话是怎么办,你怎么办?我死了,你怎么办?……怎么办?凉拌呗。”
应小家手底下开始使劲,而时光反应也快得很,在她使劲前就紧咬了刀柄。他愣是咬断了刀柄,才长舒了一口气:“老天,真疼。”
应小家:“对不起,我……其实你真应该去医院,我保证不报警。”
时光:“我是说我的牙疼,牙疼去什么医院?”他在药箱里挑拣,“……白的止疼,黄的消炎,绿的提神。”他看着药瓶上的标签,“有副作用。”
他把一把白的黄的绿的送进嘴里,又找到一个早充装好的注射器,隔着裤子给自己大腿上扎了一针。
时光:“医院能做的,我都已经做过了。现在……”他玩着那把断刀,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应小家,“说说你想说的南京吧。看得出来,为了活着,你什么都可以做,为了让我说说南京,你也什么都可以做,我决定满足你。”
应小家:“我妈在南京。”
时光立刻失去了兴趣,把那柄断刀掷在墙壁上:“哦,女人为了聊家常真是可以不惜一切。可我根本没家常可聊,也不可能认得你妈。”
应小家:“我只是想问你南京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有……”
时光:“先说你那个还有——我觉得那才是你真想说的东西。”
应小家:“你不是个好人。”
时光:“对。强盗、恶棍、黑帮、刺客、凶徒,你随便说,绝不会说错。”
应小家:“可你能不能做件好事?给我买张车票,去南京的……”
时光讶然:“一张车票?”
应小家:“只是一张车票,三等的就行。如果你好心的话,能不能把我送到车站?因为我不认得上海的火车站……真的,别的什么都不用你管了。”她动之以义,“我总算是救过你。”
时光:“我可以给你一个包厢,最好的,配上保镖,甚至包下整节车厢,因为你总算是救过我。可是,为什么是南京?”
应小家:“因为我妈妈在那儿啊。我很久没见过她了,五年五个月了。只有相片,可相片不是人啊。我先生不让我出门,我又不识字,连封信都不能写……我妈也不识字,只能托人带相片带口信。可口信也不是人啊……妈妈总想着我嫁个好人家,可她真的没想明白,不是有钱就是个好人家……”
时光只是在听:“五年五个月?你有你妈妈的相片?”
应小家又一次拿出贴身藏着的相片,她似乎认为相片上的那个妇人能说服一切。
应小家:“谁都说我妈的精神头很健旺,看着倒像我姐。你说是不是?”
时光没理她,他把照片像扑克牌一样翻了一遍。
时光:“五年五个月?那就是说一九三四年你就嫁到了上海?被芦家买来做妾?”
应小家:“是续弦。”
时光:“芦焱不让你出门,也不让你识字?”
应小家:“是我先生。芦焱想帮我回南京,还想教我识字。可后来……”
时光:“这些相片是近三年寄来的吧?”
应小家:“你怎么知道?以前没这么多相片的。是我先生看我想家,差不多每个月都让我妈拍了相片寄过来。我说别拍了,能不能让我回趟南京……”
时光:“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这日子能让你想起什么来?”
应小家昏昏然:“想起什么来?”
时光:“你根本不知道南京在一九三七年发生过什么。大屠杀。日军华中方面军,上海派遣军第十军,杀了六个星期,直至无人可杀。死的人不计其数,报告上说江水成了红色,沟渠里都填满了尸体。”他把相片还给应小家,“相片上应该是个死人吧,也许是失踪了。”
应小家瞪着他:“你可以不给我这张车票,可是不要这样乱说……”
时光:“你可以撒泼打滚,可是不能做睁眼瞎子。你我锦衣玉食,可是都有一颗穷人的心。”
应小家怒了,一个耳光甩过去。时光抓住她的手,摔开。
时光:“我可以给你一百张车票!”他把一把钱摔在应小家身上,“够你坐车到天涯海角!可就是到不了你妈那里!”他躲开应小家抡过来的一根木棍,抓着她凑近那些相片,“你好好看看,这些相片都是同一个脑袋!”
应小家挣扎:“照的都是我妈,当然同一个脑袋啦!”
时光:“你也嘀咕过是吧?只是不敢往下想?指望着一切变好?”他用另一只手把那些相片抹成一排,“仔细看,这种小花活我那帮手下经常干。现在你给我比着看,有谁照这么多相片都是一个表情脖子拧一个角度的?还有这张,你给我拧出这角度来,我能听到你的骨折……”
应小家拼命挣开他,剧烈地喘着气,啜泣。
时光:“疯子。”他面对现实,“这是船帮的老巢,我不能带着一个疯子。你走吧,带上钱。如果你出了这黑街凶巷,找个黄包车,说声火车站就可以了。你不会连这三个字也不会说吧?”
应小家啜泣着捡起地上的钞票。那真是屈辱,但她一张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