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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真的父亲昏昏然中也听见了楼下的声音,他撑起半边身子,“靳三……”
叫靳三的人正被日本人压在被子下,挣扎着想要嘶喊,一个家伙跳上床,举刀狠戳下去。三木盯着楼上的方向,“不要留下一个。我们要在这里建临时指挥部。”他努嘴示意,几个人出屋,关上了过道尽头通向街面的大门,上闩。另一些日军悄声走入其他人家。
唐真死死掩着父亲的嘴,父亲终于在惊惶中点头。唐真松开手,听着楼下细微的脚步声,她扫视着家里拥挤的家什,找不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她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真儿,带小弟走,我是早晚就死的人……”唐真父的话一下提醒了唐真,她一把把父亲扶起来,使劲撑着父亲往门外走去。家门外的二楼通道上,堆积着所有小户人家用不上又不舍得扔的家什,难以想象的杂乱中放了一口棺材。唐真让父亲靠在板壁上,她竭力想掀开那副棺盖,可从买来就未开启过的棺盖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唐真急得直想哭,一双手靠了上来,父亲显然对女儿的这个主意有些赞许,“你们躲进去。”
唐真喘着气点头,这给了父亲很大的动力,他半个身子都压在棺盖上,棺盖发出重重的摩擦声,终于开了。
三木站在楼梯边,听着楼上清晰的摩擦声。两个日军正提着染血的战刀从一户人家里出来,三木指了指楼上。那两日军踏上楼梯,年久的梯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父亲靠在棺材上喘息,唐真用力把他掀了进去。她最后看了父亲一眼,用力把棺盖推上,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真把堆在通道上的家什一力推倒,她希望这阵混乱能掩盖刚才的嘈杂声。
头顶上的巨响让摸不着头脑的日军止住了步子,他们看看梯下的三木,三木轻声地骂了句“浑蛋”,两人警戒着向楼上迈进。
把一口残破的立柜掀倒后,通道上已经乱得站不住人。唐真朝自己家跑去,在门前踩到一块松动的楼板,半只脚都陷了进去,她用力把脚拔出来,根本无心去看剐出的伤口,她冲到家门前,现在必须给自己找一个躲藏的地方,她突然傻了,被她遗忘的小弟正在父亲的床上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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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文章和他的士兵在河边搜索着,四道风扔在河里的那具尸体被拖了上来。龙文章扯开那难民服装的衣领,露出下边的日军军服,他嫌恶地放手,“通报蒋司令。你们,跟我搜索城区。”
龙文章沿着河岸走了一段后终于作罢,“这鬼雨是把什么都浇没了,你们挨家挨户搜。”
一个士兵嘀咕:“这时候?会被老百姓骂死的。”
龙文章瞪他一眼,“你们要不要试试被我骂死?”
士兵连忙转身砸响了一家最近的房门。
唐真家里。两名日军终于踏上了楼,从凌乱中迈过。唐真家门开着,昏黄的灯光亮着,她家是楼上唯一的住家,自然成了唯一的搜索对象。
两人扫视那一览无余的家,一人在门前警戒,一人进屋,用刺刀往薄壁的柜子上戳刺,打开柜门,里边只有几件寒酸的衣服。他转而去搜索床下,这屋里也就这两个能藏人的地方,床下没人。
唐真藏在打开的门后,环抱着自己,一手紧掩着嘴。在惊骇中止不住瘫软。
唐真的父亲从棺盖的狭缝里看见自家的门,他知道女儿藏在那里,也知道女儿很快就会被发现。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用力敲打在棺材壁上。
日军听到这响动,立刻转身,屋里的日军也疾冲了出来,两人递个眼色,微笑着向棺材接近。
唐真闭上了眼睛,棺材两边的敲击声一下下地传来,无能为力的感觉渗透了全身。
两个家伙掀开了棺盖,其中一个立刻被唐真的父亲揪住了衣领,两个人毫不犹豫地把刀戳了下去,这种杀戮的狂喜让他们如此投入,再没人去注意身后的房门。
唐真的父亲一声不吭地忍受着一刀一刀的痛楚。唐真拖着瘫软的身子挪向衣柜,她没有眼泪,但在痛哭,父亲就这样隔着一扇板壁被人杀死。
三木一边听着楼上的动静,一边从门缝里向外窥看。守备团的士兵挨家挨户在砸开房门,被吵醒的人家开始亮起灯光,但那离唐真家还很远,她家所在的那条街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棺材边的家伙完成了杀戮,又继续刚才未完的搜索,看过空荡荡的房门后,又用刀在不可能藏下人的地方戳刺。
灯光从柜门上的刀孔投射在唐真脸上,她看见一个日军向柜门扫过来一眼,她再次屏住了呼吸,但那家伙从这个已搜索过的地方走开,熄灭了这屋的灯光。
唐真在黑暗中听着两人的脚步声出去,走下楼梯。迟来的眼泪在脸上纵横,她打开柜门,从柜子里挣扎出来。漆黑的屋里一片死寂,楼下隐约传来的声音属于那些带来死亡的人。
唐真来到棺材边,看了一眼,里边的景象让她掩了脸不忍再看,哀恸到极点反而显得平静了,她拭拭眼泪,掀开了刚才绊倒自己的松动楼板,小弟就蜷缩在下边,她刚才的忍耐倒有一大半是为了这个。
她抱起弟弟,看着楼下透上来的微光,转身进屋。
三木正在谛听着远处中国士兵的动静,他的手下打开门让一名日军进来,进来的日军说:“送我们进城的人马上就到。”
三木黑着脸,“如果等中国人杀过来,他就不用来了。”
分散去杀人的日军也聚了过来,包括上楼的两个。他们向三木汇报着:“一楼已经清除干净了。”“楼上有一个,已经死了。”
三木略有些可惜地问从楼上下来的家伙:“是个女人?”
“不,是个老头。”
“还有一个,”三木说,然后转向报信的日军道,“我在楼上等他。”
随即和那两名日军转身上楼。
楼上,唐真正用床上的被子把弟弟包好,一层又一层,唯恐不厚。小弟对这个平常没机会玩的游戏大有兴趣,嬉笑着把被子拉紧。唐真把弟弟连人带被抱了起来,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眼,守备军扰亮的灯光离这里很远,出声呼救的话凶手会比救兵来得更早。
唐真小声地哄着弟弟:“小弟你听好,姐姐把你扔下去,你不要怕痛……”
“你为什么要把我扔下去?”
“为了捉迷藏,捉迷藏会摔倒的,摔倒你不要怕痛。你要跑,爬起来就跑……”
“往哪里跑?”
“往人找不到的地方跑,姐姐马上就下来,姐姐在后边追你,摔痛了你也不要哭,一定要跑,不让姐姐追上……”
小弟不解地看着唐真的眼泪,“姐姐为什么要哭?”
“因为姐姐喜欢你。”她迅速在弟弟脸上亲了一亲,把他扔了下去。厚厚的被卷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唐真提心吊胆地看着,直到弟弟安然无恙地从被卷里爬出来,像她交代的那样,朝无人的巷子跑去。
唐真的表情几乎舒展开来,她试图从窗户跳下。可她立刻呆住。小弟在接近巷口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黑影里闪了出来,刀光迅速从小弟颈上闪过。小弟无声地倒下,刀立刻在那个人的袖口消失了。那个影子拖着小弟的身体走过巷子,她楼下的门开了,火光晃动了一下,人影向小楼走来。
唐真瘫软在窗台下,所有的忍耐和期望全让刚才那一刀抹杀了,她再次听见上楼的脚步声,那是三木和两名日军。
<a href="#w1">[1]</a> 源平合战:古日本前战国时期的一次知名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