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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鬼子!鬼子!”
“你要干什么?”
“有办法!有办法!”何莫修已经拖着几人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高三宝的房间,他把三个人都推了进去,伸出只手,“福叔,这门的钥匙!”
全福下意识地把腰上的一串钥匙给他,并把房间的钥匙给他分了出来。何莫修一把抢过钥匙,将门在三人眼前撞上,又把钥匙插进孔狠狠拧转了几圈。
屋里的人在愣神之后狠狠砸门,“你干什么?”“把门打开!”
“有办法的!相信我!”何莫修看一眼乒乓作响的门,尽量勇敢地下楼。
他来到大厅,低头看自己的裤脚,发现裤脚抖得筛糠一样。他想了一会儿,先把钥匙扔进高三宝的大花瓶,然后捡起扔在门边的一口提箱,里边有他成摞的护照和他的身份、学历证明以及五花八门的文字和五花八门的印章。何莫修一股脑将它们全放在桌上,这才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雍容如一位绅士。做完这一切他才注意到楼上重重的撞门声。
何莫修又气又急地喊:“别吵!别让鬼子听见!”
轰然一声大响,几个日军端着刺刀冲了进来,高三宝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然是他们一定光顾的对象。
何莫修吓得摇手不迭,“我不是说你们!”
他用英语又重复了一次,然后是法语、德语。那几个鬼子莫明其妙地看着他,端着刺刀走了过来。何莫修看着刺刀尖上犹存的血渍,连流畅的英法德文也变得结结巴巴,他急得手足无措,“空尼西哇?撒右那拉?……咳,我是说我根本不会讲日语!”
几个日军愣了一下,何莫修趁隙操起桌上那一堆护照和身份证明给他们看:“我是美国公民,我已经入籍美国,这是我的美国护照……不,这德国的,这英国的……这是我的博士学位……这是我的家,你们要考虑到……”
一名日军慢悠悠地用刺刀尖把他手上的学位证书挑成了两半。何莫修瞪眼看着,“考虑到……”
另一名日军揪住何莫修的领带,把他往刀锋上拉近。几个日本兵用刺刀比画半晌,何莫修终于明白对方是看中了他的领带,他松了口气,“这个可以,这个给你们。”他痛快地解了领带,立刻被抢了过去。
日本人又撩着他的西装。
“好吧,这也给你。”
可脱下了西装就又看中了他的皮带,而且西装和裤子是成套的。另一个日本人抓着他的手往下摘表,何莫修终于有些惶急,他开始挣扎,“喂,你们是军队,这个叫强盗行径……”
几个日本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知道是表示不同意,于是一柄刺刀钉在桌上,几个人摁着何莫修的头往桌子走去。
楼上的门终于被一把红木椅子撞开个洞,三人钻了出来,何莫修正吱哇乱叫地被摁着向刀锋凑去。
一声脆响,一块古玉坠子扔在桌上,几个日军再不识货也知道那是比衣服值钱多多的东西,何莫修终得脱身。
高三宝冷了脸站在旁边,把拇指上的扳指儿也撸下来扔在桌上,“这屋里,拿得动的东西都拿走,只是别伤人。”
一个日军眼尖,已经看见了楼梯口的高昕,他嚷了句什么,几个人一起追了上去,何莫修拼力拉住,被一枪托揍倒。
高昕在屋里奔跑,抓起能扔的东西照着追她的人就扔。一片混乱中高三宝终于走向大厅边的壁柜。壁柜里陈列着他收藏的老式燧发枪,高三宝拿出一支,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找火药和铁砂。
脚步纷沓,更多的日军冲了进来,高三宝一震,还没装上的弹丸落了一地。一名日军军官大踏步向他走了过来,高三宝蹲下去捡弹丸,他只想在死前哪怕能放一枪。
那双脚在他眼前站住了,高三宝愕然抬头,对方向他深深鞠了一躬,“高先生,我们奉命来保护您和家人的安全。”
高三宝听不懂他说什么,茫然地看着对方。先前那几个日军被连踢带打押了一排,那军官径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利索之极的连环耳光。
高昕看得发愣,将还没挣扎起来的何莫修扶到椅子上。
那边耳光打完,几个日军被押了出去,军官拿着那几人抢下的领带、扳指儿一类,放在桌上,又鞠了一躬,“对您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我们会保护您的家,但请高先生这几天不要出门。”
他径直走了,临走时在高家门前放下两个兵。高三宝愕然回顾,全福被撞在地上,何莫修靠在椅子上,一地碎片和翻倒的家具让他不可能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
全福看了看门口两个日本兵,那两人泥雕木塑一样,他虎口抢食地关上了房门,锁紧,用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跑开。
高三宝坐在大厅里开始烧他的烟袋,全福气喘吁吁地过去表功,“老爷,我把……那俩……鬼子……关门外了。”
“全福,就是图个眼不见为净,你犯不上那么紧张。”他看看何莫修,他的领带已经系上了,便有了些自信,在高三宝的古董留声机前想给自己找点事干。
“小何,你干吗动我家东西?”高昕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干,这种环境下还能有兴趣做的事只能是找何莫修的碴。
何莫修正翻到一张唱片,他冲高昕一扬,“这个,德沃夏克,新大陆交响曲——我原本要去的地方。”他放上,音乐立刻充溢了空间,让三个人心烦,让他陶醉。
高昕白他一眼,“……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何莫修闭着眼享受,“要被美好的东西熏陶,才好面对艰难的生活,我在忘忧。”
高三宝实在看不下去,站了起来,“小何,我那钥匙呢?我想回屋睡会儿,可门上那窟窿着实开得太小了。”
何莫修终于想起那档子事来,看着那近人高的大花瓶傻了。
7
欧阳被龙文章撼醒,他睁开眼睛便对上龙文章关切的脸,“你在做噩梦。”
“谢谢。”欧阳由衷地说。
“谢什么?”
“你没让我看见最怕见的事情。”他忽然醒过神来,“我睡了多久?”
龙文章叹口气,“五分钟,我要是你怕会睡个四五天……”
欧阳翻身起来,焦虑不安地在林子里走动着,“不能睡,今天有太多事……真的只有五分钟?我觉得睡了很久,做了很多个梦……我要回去了。”
龙文章诧异,“你要……回沽宁?”
“家里来了强盗,这家不能就给了强盗。我走就说明我认了……再说也没指示让我离开沽宁。”
龙文章沉默。
“我会联系上守备军的弟兄,送他们出来……你们会突围吧?”
龙文章看看蒋武堂所在的方向,他不太拿得定主意。
“我得找司令要个确定的说法。”他拍拍龙文章,“没死,有些事就得做。”龙文章木然地点点头,似发呆又似思虑重重。
蒋武堂四仰八叉地坐在树边,刀插在身边。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掏出自己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膛,然后把枪口塞进自己的嘴里,犹豫了一下,又对准了太阳穴,他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闭上了眼睛。
“开呀!在我眼前死掉!”
蒋武堂睁眼,欧阳站在眼前,并没有拦他,但压不住满肚子的狂怒,“你英雄一世,狗屁不值!勇冠三军,也刚够把自己脑袋打成烂西瓜!你有什么?”
蒋武堂面色如灰,忽然掉转了枪口对着欧阳。欧阳单膝跪下,把脑门顶上了枪口,“杀吧!杀了看见你自杀的人,这样你就有脸了。”
龙文章从树林里冲了过来,一见此景,跪了下来,“司令!你在干什么呀?”
蒋武堂的手指在扳机上抖动着。
树林里很静,只听见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蒋武堂忽然打开了机头,欧阳眉皱得更紧了,但蒋武堂又合上了机头,他终于把枪从欧阳头上挪开,哈哈大笑,“是有种,还不是一般的有种!”
龙文章强笑,“原来……原来司令在跟这小子玩闹……”
蒋武堂止住笑,“你不用给我转脸子,我不是在玩闹,要玩闹也不会这么玩闹。”
欧阳站起身来,“在下并不想干涉司令的任何决定,可是城里还困着守备军的几十号弟兄,等着司令把他们带出包围。”
蒋武堂吁了口气,“放心吧,这次不成就没下次了,姓蒋的是娘们吗?还当着人面几次三番地寻死觅活?”
欧阳不太信任地看着他,蒋武堂苦笑,把枪扔给龙文章,龙文章犹豫一下,真收了起来。“这就好。我这就回城,为司令寻找守备团弟兄的消息。”欧阳果真转身走了。
蒋武堂愣住,看看龙文章,“他还要回去?”
龙文章情绪复杂地点了点头。蒋武堂转过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