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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说是一颗可以发展的种子。”
“可以发展的?蒋武堂?他再打鬼子也还是国军。高三宝?我今天看着他吓得瘫掉。沙观止?他加入五斗米道的可能性大过做抗日组织。”
“就在我们脚下。”
欧阳看看脚下的地面,“脚下?四道风?”
“四道风!”赵老大看着欧阳深受打击的表情说,“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打来了这儿你跟他一块儿的时间多过跟老唐。”
“我跟着他,是怕他一小时内把大伙苦心经营的这地方翻个底朝天!”欧阳走来走去地跟赵老大发火,“我当然高兴认识他!您也会的!那样一个人,那样不拘小节言行无忌鲜蹦活跳,那样的……那样精力过剩地想把所有东西折个个儿!他是沽宁街头疯跑着长大的孩子,我们是看着同志尸体学会的成熟。您觉得这两种人能合在一块儿吗?您可以试试。”
“听起来,你对他真是……印象深刻。”
“没法不深刻!就这么几天,他毛毛躁躁坑死我的时候和救我的时候一样多!”
“他救你,就是说他还是有用得上的时候。”
“用得上?一支总是走火的枪!我们犯不起错,所以我宁可选择板砖。”
“同志,我们没得选择。”
“那就我自己,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赵老大疑惑地看着他,他总觉得欧阳现在的火气不那么简单,“你在犯错。国字头以为靠他的几十万精英能保住国土,现在还不是山河破碎?我是说得靠每一个还记得中国俩字的人……你不会天真到以为靠我们几个能赶跑鬼子吧?你为什么这么反对把他拉进这件事情?”
欧阳踌躇了一下,他转过身子说:“这几天我看见太多死人。”
“你怕他会死?”
“不是怕他会死,是他一定会死。那个人只会一种活法,痛痛快快了无牵挂,你怎么可能让这种人学会我这种活法?学不会,他就死。”
“我弄错了,以为你讨厌他,原来他是你的朋友。”
“他当然是我的朋友,他救我的次数和坑我的次数一样多。”
赵老大苦笑,“看来还是生死之交,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能问您怎么忽然对老四……四道风有了兴趣吗?”
“我今儿做了一天探子,想看你以后在沽宁能有多大搞头,这个四道风是沙门会的要紧人物,为人又很有正义感,如果把这些草莽英雄组织起来是股了不得的抗日力量……”
欧阳忽然摇着头苦笑,赵老大愕然,“我说错了吗?”
“您没错,可这个太有正义感的四道风刚拿他的继承权换了条路,就是守备军明天出城的活路,为了填上昨天他挖出来的坑。”欧阳笑不出来了,“下去合计明天的事吧,我现在没勇气想将来。”
6
思枫正在地下室小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四道风过路,帘子没拉,他又回来,很欠礼貌地往里看看,“嫂子。”
“四哥。”
四道风不想离开,看看另一头的守备军,没话找话,“嘿嘿,他们在乐呢。”
“明天就能重见天日了,都是四哥你帮到的。”
“嫂子也烦这儿吧?没风没日没景看,活人进了耗子洞,整个淡出鸟来。”
“是啊,谢谢四哥。”思枫看了看这耗子洞,她的眼神像看要离开的家。
“嫂子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
“四哥也是个好人,我们也看得出来。”
“我吧,是那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货,说到头还是图自个儿痛快,你们是一早把命就捐给别人了,那是真好。”
思枫有点忍俊不禁,“谁告诉你的?”
“我眼睛瞪这么大,我会看呀!跟那个阴阳怪气的死里活里转几趟,真觉得以前都活在狗身上了。”
“阴阳怪气的?”
“就是半死不活的,就是那个不怕死的药葫芦,哎呀,就是你男人!”
四道风对欧阳的称谓不由让思枫微笑,“其实他也不总是那么阴阳怪气。”
“那倒也是。”
“这些天……你们过得好吗?”
“过得太好了!又挨枪子又挨炸的,半死不活的让人一棒子差点没把天灵盖打八瓣,我说出来你都不信!”
思枫看着四道风大孩子似的脸,苦笑,“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状态从没像这几天这么好过……沽宁以后就剩你们了,一个他和四哥这样的汉子才能待下去的地方。”
“一起上一起上!我看嫂子也不是吃素的,咱们一起去找鬼子晦气。”
“你会照顾他的,是吧?”
“那是,他不听话我拍扁了他,他对你不好我也拍扁了他。”
四道风说话的方式让思枫又愣了一下,想明白时她就笑了,“他一定很高兴认识四哥这样的人。”
外边忽然起了些骚动,两人转头看去,华盛顿吴正和一帮子部下对峙着,各自保持着那点所剩不多的信心。
华盛顿吴理直气壮地说:“明儿要大动,我叫你们睡觉错了吗?”
士兵们嚷嚷:“白天睡了晚上睡,谁他娘睡得着?”“他哪晓得白天晚上,打进了这他敢把头探出去过吗?”
华盛顿吴一拳头挥了过去,他的火压了很久了,他看着那个刚被他打过的士兵,恨恨地说:“别再污辱我了,我是你们的长官。”
那士兵不怒反笑,把一个小指竖得很高,这又带起一片哄笑声。华盛顿吴冲他又是一下,四道风突然出现,一脚把华盛顿吴踢得倒在刚进来的欧阳身前,欧阳一把将他扶住,华盛顿吴气急败坏地掏枪,但看着欧阳终究没好意思,他转手从旁边操起一根棍子,“别过来!我打我的兵,他们得睡觉!要你管什么?”
四道风活动着腿脚逼过来,身后簇拥着所有的守备军,他比华盛顿吴更像这些人的头儿,“老子最瞧不得上压下大欺小,在耗子洞里还定尊卑做大爷!”
“我是军官!我的职责就是管他们!”
四道风一脚把那小棍踢成了两截,士兵哄笑。华盛顿吴气得都忘了怕,没招没式一头撞了过去,“我管的就是他们!我书都不念了,你们说国家有难我就来了!我受够了!我是来打鬼子,不是给你们打的!”
四道风没当回事,一只手就把华盛顿吴隔在圈外,大声地奚落着:“你打鬼子?我正眼看见鬼子,一转身准瞧见你屁股!”
士兵们粗野地大笑,欧阳阴着脸把两人隔开,话头却直指四道风,“这样你痛快了?受了鬼子的气,回来找着个出气筒?”
“喂,他先动手……”
欧阳把华盛顿吴推开,“你没错,你有道理,可人听你的道理之前,会先看你做得有没有道理。什么都别说了,我们来看看明天怎么出城。”
他向一张桌子走去,边看看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赵老大,“您看见了。”
赵老大苦笑:“看见了,你只好独自打拼,做个孤星入命的人。”
一群人在灯下商量了许久,欧阳终于从桌边站起来,揉揉有些发花的眼睛,吐了口气,“就是这样了,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唯一的办法。明天一早咱们分两路各自行动吧,现在休息,老四你尤其早睡,明天你是主角。”
四道风无所谓地打个哈欠,显然还为刚才的事生气,欧阳没理他,径直回了小间。他在床边坐下,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在生闷气,思枫进来,看看他把帘子拉上了,“你答应他了?”
欧阳沉默。
“你反应真快,立刻就接手了所有事情,现在赵老大在沽宁都得听你发号施令。”
欧阳木然地说:“我不想这样,可只能这样。”
“你做得很好,这里以后就是战场了,它需要你这样的人。”
欧阳忽然发作,“你让我怎么可能不答应他?他明明是对的!”
思枫愣了一下,说:“我不是在抱怨……你不要这样。”
“我知道,我没怎么样……我能怎么样?”
“别这么沮丧,这不是你,你是个对着枪口都能想出十七八个主意的男子汉,这是老赵看重你的地方,也是老唐我喜欢你的地方。”
“对着枪口能想出十七八个主意,因为知道闯过枪口就有希望。现在是刚活出一点人味,又被十七八个枪口对着,而且还是孤家寡人,我甚至不知道你们在哪。”
“战局还会向南蔓延,老赵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凡事落在鬼子后边,所以明天一起离开,你应该是能理解的。”
“我当然理解,刚才我有反对吗?”
“你要知道我们去哪儿吗?这也许会好受一点?”
“不、不要,既然老赵不说的话。”
“四哥怎么办?他一门心思跟你。”
“他太不合适,送走你们就跟他分手,藏一阵子,找些可以发展的人。”
“你一个人?”
“我们在开始的时候都就一两个人。”
思枫苦笑,看看周围的空间道:“所有的东西都会给你留下来,这是我在沽宁最后的努力,能给你和将来的同志造就一个栖身之处,我很高兴。”
“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家。”
思枫怔了一下,“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个了,好像什么都搅在一起了。”
“同意。”
“睡吧。”她把双手放在欧阳的肩上,那是一个邀请的姿势。欧阳看着她,她的表情坚定得让他意外,“抱着我,别管帘子,别管别的,什么都别管。”
“你睡吧,我坐会儿。”欧阳犹豫了一下,轻轻把那双手扳开,苦笑道:“我做不到,脑袋瓜子现在塞的全是血泊尸体、刺刀鬼子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没法想象人能在尸山血海中抽空谈个恋爱。”
思枫静静地看他一会儿,转身摊开床上的被褥,欧阳盯着墙壁想自己的心事。
“有句话,我做学生时给自己励志的……‘如果千年里星星只在一个晚上出现,那么人们会从此相信天堂。’我想象这是新世界终于创造出来时的第一天。”
思枫没理他,低身把两摞衣服放到床边,一摞没包的是给欧阳留下的,一摞打包的是自己要带走的。
欧阳说话的声音忽然带了哭腔,“可是……星星在今天这个晚上出现,我想起以后没有星星的晚上就要发狂。”
灯光在他眼前灭了,欧阳在一片漆黑中听见思枫上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