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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达带着大批还算清醒的士兵冲出来时,已经只看见一片乱哄哄的背影。
何莫修夹在人群里狂奔,被六品跺过的脚仍瘸着,脸上的表情不是惊慌而是狂喜,“他们完了!我跟你们说,世界大战爆发了!反法西斯阵线成立了!他们真的要完了!”
人群推挤着散入街巷,并没人关心他在嚷些什么,每个人都只想尽快回家,关上门再来回味今天的奇观,在沉闷的沦陷区生活中,这样的故事足可讲得半年。
气喘吁吁的何莫修已经落在最后一个,他再也跑不动了,索性在一处巷角坐了下来。他刚坐下,有个人也随即坐在他对面喘气,何莫修抬头,那是昨天找高三宝卖古玩的老妇人。
“阿姨,这里很危险!”
“跑不动了,这是干什么呀?”
“是我们沽宁的抗日组织在打鬼子!”何莫修居然有点炫耀的意思。
“这里也打鬼子呀?”
“全国都打!全世界都打!现在美国都打!”这激起了他的侠义心肠,“我来搀您,我是怎么也不会让您落到鬼子手上的。”
他倒也不想日本人要这个老太太做什么,扶起她便往巷子里去。
四下里零星地响着枪声,何莫修在一处门洞放下老妇人,“您在这儿等着,我去侦察一下。”
“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这种事情我最清楚了。”
他蹑手蹑脚往巷子交叉处轻走了一段,巷里没人,他胆壮了许多。巷子尽头就是街道,何莫修正想上那边再探探,身后一声碎响,他吓得转身,另一个巷口里,龙文章几个正在换下身上的日军服装,小馍头一脸尊崇地在旁边候着,黄包车停在旁边,他们将军装藏进黄包车上的夹层。
何莫修很容易就认出了六品,一只脚掌还痛得筋骨欲折,六品也裸着结实的身子瞪着他,“汉奸。”他的神情很不友好。
龙文章二话没说,单手一提枪对着何莫修,何莫修吓得抱住了头,“我不是……”
龙文章却没打算为他浪费子弹,只是嘴上轻轻砰了一声,带起了几个同伴的轻笑。
“我真的不是汉奸!”
没人关心他是什么,那几个人已经迅速换去了军装。
“四道风在哪儿?”
他成功地引起了龙文章的注意,龙文章看看他,又看看小馍头。
“我……是替别人问的。”
龙文章没搭理他,转向小馍头,“他不会把你卖了吧,馍头?”
“他没那种,公子哥儿,空心大少。”小馍头讥笑。
龙文章嘴角的嘲弄之意更明显了,他很玩帅地打了个响指,几个人衣服换好,长短家伙就位,眼看着就要走,何莫修气得有些结巴,“我、我也不是空心大少!我、我也热爱我的国家和民族!我也像你们一样,我也一直在做事,好让自己对得起她!……我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不我也跟你们一样!”
龙文章乐了,“来吧?”
“什么?”何莫修愣住。
“你来吧,跟我们一块儿,今年我们已经死了一百多号,现在欢迎所有四肢健全的人,是中国人就行,你是中国人吧?”
“当然、当然是!”
“跟我们走吧,就是现在。”
“我、我、我……还有些事情,可是我赞成你们,拥护你们,我和你们是一条阵线的,对,同一阵线,我喜欢你们。”
龙文章其实只是调侃,被他吊着尾念叨烦了,转身咔啦一声拉动了枪栓。
何莫修吓得抱头蹲了下来。
他们再没理何莫修,走远了。小馍头小人得志地瞧何莫修一眼,拉着黄包车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龙文章几个立刻就把何莫修给忘掉了,龙文章打了半个哈欠,脸上十七八个不称意,“回去吧,今天这没劲,都不能叫军事行动。”
“那叫什么?”一个叫满天星的队员搭讪,他是八斤的哥哥,叫这号是因为青春痘。
“玩闹呀!”龙文章没好气地说,“弄点做炮仗的土炸药来崩,雷声大雨点小,有死的鬼子也是让吓死的!要听我的用营地那几十斤真正的黄色炸药,沽宁的棺材都不够鬼子用了。”
“那是大伙儿拿命换、一点点从臭弹里抠的,很金贵。”六品说。
龙文章悲天悯人地摇头,那倒不是装的,因为装备粗劣失去了杀鬼子的机会,他确实觉得痛心。
何莫修总算放开了遮在眼睛上的双手,他的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老太太终于等不过,走进了这条巷子,何莫修无助地看着她,“我是空心的吗?”
老妇人没搭理他,“那是……”她看着龙文章一行刚在巷子那头拐弯,连忙颠着小步追了上去。
何莫修呆坐着,他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2
日军司令部乱成了一锅粥。长谷川被从一干士兵身下挖了出来,他没受什么伤,只是半边脸熏得漆黑,一只军装袖子只剩下几条线缝相连,露出半截瘦嶙嶙的胳膊。
伊达一脸关切,“长谷川君,您还好吧?”
“什么?”长谷川声音大得吓了伊达一跳。
伊达悲伤地说:“那颗卑鄙的炸弹伤了您的听觉,我以我的名誉起誓,我会为您复仇的。”
长谷川不得要领地看着伊达的嘴唇开合,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能再这样丢人下去,绷紧一张黑脸,掉头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伊达和几个军医在后边紧跟,他那只要命的袖子终于掉了下来,伊达抢身一步捡起,递还他,“您的袖子。”
这给了长谷川最后一次打击,他瞪得伊达往后退了一步,“去抓他们!杀死他们!砍下他们的头放在我面前!——开始扫荡!”他仪表风度荡然无存,在伊达眼前将门狠狠关上。
伊达错愕地转向乱得赶集一样的部队,“列队!”
昏昏然的日军总算是列好了队,也恢复了些军人的样子,伊达挥挥他的战刀,“出击!”
一队队日军从军营里开出,徒步的、乘车的、骑马的,扛着重机枪,牵引着大炮。为这次扫荡他们已经准备了很多天,却没想到会这样狼狈地开始。
这支全副武装的军队踏过长街,开出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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