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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手陪你玩?”
“不!”
四道风到街角转了一趟,回来时手上抄了一块板砖,“这玩意我使着倒顺手。”
“这叫砖头,我知道它不是武器。”
四道风拿过了欧阳当拐杖的棍子,“这行了吧?”
伊达悲愤地说:“我知道你很恨我,但这样的污辱……”
四道风急了,“怕了就直说,我才懒得跟个面瓜放对呢!”
“七年来,我知道你们的枪械很差劲,但身为战士,至少该有像样的战刀……”
“战刀?这些年使的家伙,除了没上枪,刚才全齐活了。”
伊达错愕地瞧着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荒唐。
四道风终于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街边扔着一堆缴获的日式步枪,他从里边挑出一把带刺刀的,“这么着吧,我学你们的东洋萝卜,不开枪。”
“那不是贵族使用的武器,但是……”伊达勉强地拿起了自己的刀。
四道风拼刺的姿势完全是个外行,这让所有人担心。
伊达鞠躬,拔刀,放鞘,举刀,完美的起手式,四道风不耐烦地等他做着这一切,当那把刀终于劈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刺刀从步枪上拆解下来。
刺刀把伊达的刀格在地上,他倒抡了枪托猛砸下去,伊达的刀被砸成两半。
伊达瞠目结舌,四道风扔掉手上的家伙,赢得如此容易,他有些意兴索然,“你根本不会打架,幸亏打仗时没碰上我,要不你早装在盒子里回国了。”
伊达的脸成了猪肝色,他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愧的。
四道风继续安慰他,“好好的投降去吧,做足个投降的样子来。说真的,我这打得赢的都不爱打了,你这打不赢的还穷吵吵什么呀?”
他说完扬长而去,欧阳几个也一声不吭地离开,只剩下伊达呆呆地站在那。
4
那个杂院里燃了堆火,虽然地道下不去了,但对这些人来说,这里是最近似于家的地方。
他们在院子里坐得拉拉杂杂,夏末的蚊虫往火堆里扑,每个人都尽量让被战争麻木的心智松弛下来。
“龙乌鸦和六品还没有找到。”赵老大环顾院里的人。
欧阳说:“城里太乱了,得乱几天。不过你放心,那两位火里来水里去,上哪都能照应自己。”
何莫修问欧阳:“咱们来了这,思枫她能找到吗?”
赵老大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难看,他看邮差,邮差看火堆,拖了太久的答案已没勇气出口。
欧阳微笑,“她当然能,这地方你们叫窝,我们可叫家……老四?”他忽然想起这种幸福对四道风是个刺激。
院里生了很多野草,四道风把草丛当了床,正枕着手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欧阳叫他他便伸出只手挥了挥,以示自己心情还过得去。
“你最近很爱想事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好忙好忙,鬼子刚退国字头又发作了,该离开沽宁一辈子不回来了,可怎么跟四道风那家伙说呢?”
欧阳哑然,“这好嘛,都不用说了。”
“走得了呗,说什么说。”
“说说四道风那家伙怎么办呀。老四你怎么办?”
四道风毫不犹豫地问何莫修:“小何你怎么办?”
何莫修愣足了几秒钟,他没想到这问题会问到自己头上,“我?我想跟他们走……我觉得胜利不是这个样子,他们没说,可我看得出他们心里还有种胜利……我想去看看……你呢?”
“我?大概就歇下来吧?没事就这么想想我的女人。”他警告何莫修,“你也可以想,不过是我的女人。”
“她不是你的我的或者任何人的。”
“说话这么绕,今生都不会当你是哥们。”
两人看着就又要掐,欧阳打岔,“曾经私下提过一次,现在当着所有同志郑重地再提一次,跟我们走吧。”
四道风看着他目光闪烁,但没出声。
欧阳继续说:“以前我不敢说,知道你舍不得沽宁。”
“现在你敢说,因为我什么都没了。”
“你有的,比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多得多,这些年没白过。不过你不会像以前那样开心,也许有一天,你觉得这世界像咱们希望的那样好了点,你会笑笑,可就连那都在心里,因为你会觉得代价真沉重,不过值。”
“听起来不怎么好?”
“是不怎么好。我不是邀你去吃香喝辣,是吃苦挨穷,搞不好接着枪林弹雨。”
四道风犹豫一下,伸出一只手,欧阳握住,不管那一手的绷带,用力摇撼了两下。欧阳转向何莫修,“小何,我现在要说你的事情,我跟老赵商量过,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何莫修瞠目结舌,“这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们……我不是说你们离不开我,我知道我没什么用,可……你们让我去哪?”他急得要哭。
四道风说:“他很有用啊!大鼻子拿弹药我都没换!”
欧阳苦笑,“小何,你很有用,是太有用了。我们是大老粗,你是能改变一个国家的人,我们却不知道,直到广岛的爆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认为我在做该做的事情,我愿意跟你们待在一起,做些会被同行笑话的东西,我相信我离不开你们。”
他冰冷但是坚决,欧阳叹口气再没说下去。赵老大生硬地宣布了决定:“已经向上级汇报了,你会跟我们的人在一起,可不是跟我们在一起。”
何莫修愣了一下,气冲冲地起身走开,夜色下回荡着他因愤怒而变得尖锐的声音,“我讨厌你们!我会逃走!”
欧阳按住想起身去追的四道风,眼里满是理解和同情,“他会明白的。”欧阳说。
5
沽宁人韧性惊人,战争刚过便开始收拾满目疮痍的家园,晨光下的人们从废墟里捡出还能使用的一点东西,继续平日的营生。
四道风从巷里出来,废墟边居然支开了笼屉,一个沽宁人在仅存半边的包子铺边卖他的包子。
四道风讶然地过去,“这什么包子?”
“吃下去能饱肚子,只能这么说了。”
笼屉揭开,四道风看着里边那些黑坨坨的玩意,“什么馅的?”
“野菜馅的。粮食让鬼子折腾光了,可老天照应,今年城外的野菜长得特别好。”
“老天没照应,是城外死的人多。那些人死不瞑目,就肥了土让野菜长旺一点,是沽宁人在照应沽宁人。”
“哎哟,您这么说可恶心了。”
“这有什么恶心?跟春夏秋冬一个道理。”四道风买了两个包子,珍惜地咀嚼着走开,一路看着这座正在复苏的城市。
沽宁正常开业的第一辆黄包车从他对面驶来,那让四道风无由地冲动,他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擦擦手张开双臂,“我是四道风!我要使你的车!”
车夫吓了一跳,“我说四哥,你要车还叫号干什么呀?”
“我不是要坐你的车,我要拉你的车,拉你,回头钱照给。”
车夫乖乖给他让了出来,“你这脾气今生改不了啦,怎么?四哥以后还带我们拉车呀?”
四道风没说话,他现在说话爱想,他拉着车夫跑了一段才回话,“不啦。这地方跑不开啦,好多熟人熟客都撞不见了,伤心。”
“四哥要去哪儿?”
“别人跟我说中国很大。”
“我说四哥现在要去哪儿?”
“沙门。”
“沙门都完了你还去干什么?”
“谁要出远门了都得先回趟家。”四道风拉着车夫跑远了。
沙门的门上紧贴着中日文字的封条,即使战事已经过去,人们仍远远绕着走,它现在就像一座鬼宅。
墙下扔着一只鞋子,那是沙观止的鞋,墙瓦摔脱了几块,显然有人从这里爬了过去。一个人遮遮掩掩地过来,捡起那只鞋看看又扔了,那是廖金头。
他开始爬墙。
院里七零八落地倒着几个死人,整个院里已经没有活气,所有人都死于长谷川下的绝户令,唯一的动静是沙观止的爱鸟在啁啾。
沙观止呆滞地坐在自己卧室门口,一只脚有鞋,一只脚没鞋。床上蚊帐低垂着,地上的血早已干涸。沙观止不知道坐了多久,鸟叫声让他清醒过来,清醒了就必须得做点什么,他掏出枪对住了自己的头。
他看了看那黑洞洞的枪口,被这枪打中的人是什么样子他也见过。于是他换了个方法,他走到大堂里,找了根绳子挂在梁上。
沙观止呆滞地看着那个绳圈,呆滞地想了想死前该办的事情,终于想起一件,便又进另一间房子把快饿死的鸟放了。
眼角余光扫见了什么,沙观止回头,廖金头背了个袋子正站在门口,手上还抓着一个座钟。两人打了个照面,廖金头吓得跳起来,他把座钟照着沙观止头上一甩,掉头就跑。
沙观止被砸个正着,所有的怒火全被砸了出来,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他的仇恨,“我把你个杀千刀的!”沙观止瘸着腿猛追。
廖金头背着偷来的东西径直向他爬进来的墙段跑去,沙观止一枪打碎了他跟前的一块墙砖,廖金头魂飞天外,扔了东西开始抓墙,沙观止一把拖住了他的腿。
“老爷子,我跟您可没深仇大恨。”
“老子杀定你了!”
那双炽烧到疯狂的眼睛让廖金头不敢再看,他在墙头上抓了块砖头拍在沙观止头上,沙观止松手,廖金头照墙那边摔了过去。
沙观止爬了起来,无处宣泄的怨愤不仅让他撑住了那一砸,而且翻墙的动作几近利索,看起来他打算追到天涯海角。
廖金头狂奔,又一枪贴着他身边划过,他一边跑一边大叫:“抓汉奸!杀汉奸呀!他是沙门的大阿爷沙观止!”
沙观止又紧赶了几步,忽然发现身后的人在冲他聚拢,他回身,冲人群威胁地挥着枪,“你们懂什么?走开!老子在清理门户!”
打头的人走了过来,一个阴郁的汉子,身上扎着孝布,“您就是我们久仰大名的沙老爷子?”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看着人群向他逼近,“怎么着?”他仍拿枪对着,可围过来的每一个人都燃着像他一样的仇恨,却不像他那么疯狂,这种忍耐和压抑让他心惊。他终于软了手,回头看看廖金头,廖金头嘿嘿笑着正要开溜,沙观止气极地一枪打了过去,他对自己的枪法已经完全绝望了,廖金头却惨叫了一声,捂住了大腿一头栽倒。
背后伸过来的一个拳头砸在沙观止肩上,他跑,被从门洞里伸出的一根棍子绊倒,更多的拳头和棍棒打了过来。沙观止胡开了一枪,人群稍退,他头晕眼花地爬起,重伤的廖金头正挣扎着爬进一家民宅。
沙观止红着眼睛将枪口向人群乱挥了几下,借着这暂时的威慑赶进那家民宅,人群立刻将窄小的院门围上了。
这是一座被烧通了的民宅,根本没有人,院里有几个坟堆,插着一串纸钱。
沙观止进来,听着外边人声喧哗,擦了擦糊住眼睛的血渍,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把那个姓廖的家伙找出来杀掉。
他用不着费什么心,大摊的血迹标明了廖金头的去向。廖金头从坟堆后爬了出来,他被沙观止的开花弹打中了动脉,那种流血根本不可能止住。
“老爷子,我错了,我该死,求您,救我……”
看着那个人的哀怜,看着院里的凄零寥落,沙观止烧通天的怒火忽然歇止下来,他在廖金头身边坐下,“你该死,我也该死,我就该早早把大门一关来个一枪一个的,从六野打头,到我这闭门清修的老浑蛋截止……就留下一个小四,”想起他的侄子,沙观止便止不住微笑,“小四小四,那女娃娃多好呀,我真想你们有个孩子。”
廖金头抽搐了一下,在沙观止身边死去了,沙观止伸手给他阖上眼睛。几块石头从门外飞了进来,沙观止拿枪指着门,“别进来啦,让我一个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