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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偃兵微笑道:“别担心,怀阳关连外城都还在。”
徐凤年如释重负,但是脸色依旧凝重。
徐偃兵解释道:“是褚禄山要我们三人回拒北城的,他说留下其余吴家剑士八十骑就足够用,我们三个在那边成天干瞪眼,意义不大,还不如回到拒北城。”
徐凤年正要说话,吴六鼎已经不耐烦道:“褚胖子什么性子,你姓徐的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下定决心赶我们走,我们恐怕在怀阳关连一口饭都吃不上。褚禄山其实说得也没错,关键时刻传递谍报,有我们剑冢八十骑就差不多了。”
徐偃兵瞪了眼口无遮拦的年轻剑冠,后者悻悻然闭嘴。
徐偃兵低声道:“褚禄山说老妪山必然是我北凉大胜,接下来流州边军就该一路向北直取西京,北莽中路大军只能加快速度进攻拒北城,来一场比拼看谁更快攻破老巢的赌博。褚禄山还说拒北城只要能够坚守到冬雪消融,那他的怀阳关就能支撑到明年春夏之交。”
徐凤年松了口气:“既然他这么说,那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徐凤年让人领着吴六鼎和剑侍翠花以及薛宋官去三堂厢房住下,自己则与徐偃兵去往书房。
徐偃兵在进入书房后,沉声道:“褚禄山最后说了句话,让王爷切记一点:如果还想让我们北凉边军笑到最后,那么大雪龙骑军与两支重骑军,就绝不可用于此次战事!”
徐凤年黯然无言。
说一千道一万,褚禄山无非是不希望北凉铁骑的最后底子,都死在救援怀阳关的路途上。
白煜亲自为齐仙侠送行出城,白莲先生不擅长骑马,便坐上一辆马车,齐仙侠骑马随行。
马车在那条河的渡桥以北停下,白煜走下马车,齐仙侠牵马而行,两人一起走到这座木桥的中段。
齐仙侠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来拒北城担任凉州刺史,不留在凉州?”
白煜双肘撑在桥栏上,托住下巴,望向缓缓流淌的河水,平静道:“一方面是留在凉州刺史府邸,就要仰人鼻息,被坐镇清凉山的副经略使宋洞明死死压住一头,与其在一盘必输的棋局上近身厮杀,打得两人都满身泥泞丑态毕露,还不如换一副棋盘。当然,这个理由很牵强,只是用来说服自己的,连你这种官场门外汉都未必愿意相信。事实上,我之所以选择跟随新凉王来到拒北城,除了希冀着成为比宋洞明更被视为一位心腹从龙之臣外,亦有私心。”
齐仙侠皱眉道:“私心?”
白煜稍稍转头,满脸笑意,笑问道:“知道什么叫书生意气吗?”
心情本就不佳的齐仙侠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这种莽夫,可不懂你们读书人的抱负!”
白煜眨了眨眼睛:“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齐仙侠板着脸不说话。
白煜不再刨根问底,重新望向那条河流,只不过向后撤退一步,双腕抖袖,正衣襟而肃立。
“一个时代,一个国家,大概终究需要某些人在某些时刻,毅然决然站出来,站在某个位置,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只要站在了那里,便是责无旁贷,便是当仁不让!
“战场上,虎头城的刘寄奴,蓟州横水城的卫敬塘,是如此。庙堂上,张巨鹿更是如此!
“如今就轮到了新凉王徐凤年!”
白煜眯起眼,望向远方:“我不管徐凤年出于什么目的、出于何种初衷,最终选择站在那个地方,反正我白煜只看结果,不问原因!所以,我也选择站在这里。是非功过,容我死了,再由你们后人评说。”
白煜大笑道:“我可不喜欢后世描绘这场荡气回肠的战争,不喜欢后世读书人将那部书翻来覆去,竟发现到头来无一位读书人死在此地!”
齐仙侠轻轻叹息。
白煜突然伤感道:“以前并无太多感觉,如今我越来越发现,那些中原朝堂之上官衙之内清谈之中,流露出对北凉的讥讽,那些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是何其可憎。”
齐仙侠突然翻身上马,沉声道:“走了!再听下去,我怕自己也走不了!”
白煜哈哈大笑:“走吧走吧,滚回你的中原去!”
齐仙侠果然一夹马腹,策马离去。
白煜没有一直目送齐仙侠离去,反正本就看不真切,就不徒劳费神了。
白煜猛然伸手一拍桥栏,高歌道:“大风起兮!壮哉我北凉!”
被笑称为北凉武财神的王林泉在见过女儿王初冬后,笑着离开清凉山梧桐院。
只是四下无人时,王林泉笑意淡去,这位在青州便富甲青州、在北凉便富甲北凉的老人,只剩下满脸疲惫。
徐渭熊私下向他说了一件事情,他作为王初冬的父亲,无法拒绝,但是作为徐家老卒,良心难安。
曾是王妃吴素身边剑侍的赵玉台轻轻推动轮椅,与徐渭熊一起来到听潮湖畔,这位面部覆甲遮掩容颜的女子欲言又止。
徐渭熊轻声道:“姑姑,我不会去拒北城,你也别去。”
赵玉台颤声道:“为什么?”
徐渭熊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望着那座名动天下的听潮湖,平静道:“我们去了,只会让他分心。既要背着我们偷偷帮我们安排退路,还要每天假装在我们面前强颜欢笑,多累啊。”
赵玉台双手颤抖。
徐渭熊歪过脑袋,轻轻枕在赵玉台的手背上:“姑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帮他照顾好王初冬,去中原找个山清水秀远离战火的世外桃源,好不好?”
赵玉台艰难点头。
梧桐院,以一部《头场雪》天下夺魁的年轻女文豪正在绞尽脑汁,因为她刚刚答应要为某人写一部不输《头场雪》的传世佳作,写西北狼烟,写边陲战事,写那些慷慨赴死,写那些壮阔画面。
为他正名,为北凉发声,一起流芳百世,不可以任由后世史官肆意泼脏水。
略显消瘦憔悴的陆丞燕坐在她旁边,忙里偷闲,帮这位大名鼎鼎的王大家磨墨。
王初冬突然抬头苦着脸道:“陆姐姐,太久没写文章了,都不知道如何下笔了。”
陆丞燕柔声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别急呀。”
王初冬哦了一声,继续愁眉苦脸推敲开篇。
陆丞燕缓缓起身后,揉了揉王初冬的脑袋:“慢慢来。”
王初冬蓦然展颜一笑,握紧拳头使劲挥了挥:“放心,我一定会文思如泉涌的,到时候拦都拦不住哦!”
陆丞燕微微一笑:“到时候我一定要第一个翻阅。”
等到陆丞燕走出屋子后,一直给所有人天真烂漫印象的王初冬,突然流泪不止,如断线珠帘。
一辆马车途经血腥气始终没有散去的老妪山战场,一位脸色雪白的年轻将领艰难起身,掀起帘子望去,久久不愿放下。
那位烂陀山女菩萨此时坐在车厢内,负责防止他伤势加重,需要不断向他渡入一股平和气机。
谢西陲望着那座北莽尸体全部弃之不顾的战场,轻声道:“两万僧兵,虽说大多属于烂陀山其他势力,可是你的三千嫡系也在其中,更是你这位六珠上师的全部家底,想必你也猜到为何我要去那条廊道了吧?”
一头青丝几乎及腰的女菩萨漠然点头。
谢西陲苦笑道:“这是一箭三雕之举,我不得不做。既能尽量阻截北莽援军,还能让原本鸡肋的僧兵步卒在流州成为一支奇兵,最后当然是能够以此消耗西域底蕴,无论北凉是赢是输,都只有好处。胜了,伤筋动骨的烂陀山为了追求利益,多半只能继续派遣僧兵赶赴北凉;北凉徐家输了,以后北莽要想顺势南下攻打中原,北莽便最少失去了两万僧兵。说来说去,都是北凉占便宜,你们烂陀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她冷笑道:“你谢西陲这位罪魁祸首,要是当时死在那条廊道里,如果流州边军也跟着大败,我会毫不犹豫摘下你的脑袋拿去北莽请功。”
谢西陲笑道:“让你失望了。”
谢西陲说完这句话,就不得不放下帘子,重新躺回去,很快沉沉睡去。
她继续闭目养神,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