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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转回头,冲姐姐露出一把苦笑。
“没带伞,骑快点冲回去吧。”
文秀琳跨上破旧的二十六寸凤凰,文秀娟跳上后座,搂住姐姐的腰。姐姐是温热的,雨点打在身上是冰冷的。等回到家里,两姐妹全都湿透了,第二天,两个人一块发起烧来。文秀娟三十八度,而文秀琳烧到了四十度。
文红军劈头盖脸把两姐妹狠骂了一顿,蒸完桑拿毛孔都打开,再淋上一身雨,寒气入体,不生病才怪。这天他只好不出车,在家里照顾三个人。隔一天,文秀娟好一些,撑着爬起来,要文红军去出车,她来照顾姐姐和妈妈。文红军说不可以的,妈妈没有抵抗力,你感冒没好透,近距离接触要传染的。
文红军在家待足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出车的时候,他对文秀琳恶狠狠说,这三天亏掉的份子钱,够你上大学一个月生活费,你知道我得多久才能补回来?赶紧把毛病养好去温书!这时候文秀琳的烧还没退尽,得靠妹妹照料。她每天喝很多水,妹妹还买了西瓜来给她用大勺子挖着吃,一吃就是半个,这剩下的几分热度,却绵延许久,怎样都好不利索。她每日倚在床上看书,一恍惚,刚才看的内容就忘了一半;做习题的时候,明明挺简单的方程,半天都解不出来,以往可以心算的步骤,现在要一步一步在纸上写出来才行。
进入了暑假的第三周,这一天早上,文秀娟买菜回来,又带了个西瓜,一切为二拿给里屋的姐姐。
“你知道吗,聋婆没了。”
“怎么会?”文秀琳惊着了。
“她儿子昨天回来才发现,死了几天了。听说可能是饿死的。我这阵子都没去,要是我去了,就不会这样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一直去,可能早就……你是在照顾我和妈妈啊,要不是我生的这场病,这样说起来,我也有责任的。”
文秀娟摇头,“我也是该去看看的呀。”
“那她女儿也回来了咯。”
“不知道,应该吧,办丧事总要回来的,而且还要分房子呢。”
文秀琳看了妹妹一眼,这话里的意思成熟得让她有些吃惊。
“邻居们都说,像这样的子女养了没意思。”文秀娟说。
文秀琳嗯了一声。非议的对象照老街的辈分也得叫叔叔阿姨,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直斥其非。
“我想再量下热度。”
量下来三十八度一,又升高了。
“阿姐,你人感觉怎么样?”
“头痛,有点恶心,没胃口。”
文秀琳挖了两勺西瓜,放下勺子,怔怔地瞧着文秀娟。
“阿妹,我这是怎么了,我有点怕。”
她捉着文秀娟的手,很用力。
“我有点怕啊。”
文秀娟被姐姐握着手,一时间楞在那儿。她慢慢弯下腰,轻轻抱住文秀琳。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僵硬极了,生了锈一样,动一动关节就咯啦咯啦响。
“我都没哭,你怎么哭了?”文秀琳说。
文秀娟飞快地擦了把眼睛,说:“没事的,阿姐会好起来的。是我不好,不该和你说不开心的事情。你心情好一点,恢复就快。你多吃点西瓜,没胃口也要吃下去,这是药。”
“是不是该再去医院看看?”
上周去看过医生,验了血,配了感冒冲剂和阿司匹林。
“要么,等爸爸回来问问他。”
到了周四,烧还在三十八度,终于去了医院。又配了更强力的药回来。然而完全没有作用,到了下一周的周三,烧发到三十八度三,头痛加剧,文秀琳住进了医院。
八月的第一周,脑部的X光片检查结果显示,在文秀琳的大脑里,有一个不明肿块。
“可能是脑瘤。”医生对文红军说。
文红军盯着黑白的X光片。
“她明年要上大学的。”文红军说,他慢慢抬起头。
“这个病……能在开学前好吗?”
医生有些迟疑,“这个病……要会诊,就X光片来说,还是比较严重的。”
“这个病,能活吗?”文红军轻声问。
“先约个专家会诊吧,我们全力救治。”
“她是个好孩子,拜托您了。”
5
这阵子没收到你的信,在忙什么呢,还是暑假到什么地方去旅行了?
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做了对的事,又做了错的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分不清楚。
对你来说,我说的这些都是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即便我们的关系,我也没办法说得太清楚。你就当我发疯痴语,将就着听着。谢谢你啦。
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的。我有一个很近的朋友,许多年之前,因为一件事,我们各自付出了代价。其中,我的代价要惨痛得多。背叛是什么滋味,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深刻品尝了。她呢,这些年也算是有些代价吧,至少她是不安的,过得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快乐。其实,我一直不觉得她也付出了代价,她比起我来,是受了益的。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她也不见得过得舒心快乐。如果我早点明白,还会不会这样执着地想让她付出代价呢?也许还是会吧,这已经不仅是报复的问题了。就像我上次和你说的,我没有选择。也许有一天,我也会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我对她做了些不好的事,无法回头了。她如果知道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情。我有时很想知道,有时又不想知道。
文秀娟靠在墙上,手里捧着饭盒。旁边是24-31号床的病房,文秀琳的24床就挨着门口。
文秀娟没急着把饭送进去,她在听爸爸和姐姐的对话。
这已经是八月的第三周,暑假快要结束了。文秀琳的体温一直在三十八度左右徘徊。又做了两次脑部X光片检查,最新的一次,脑部肿块增大了。文秀娟知道,医生昨天找过文红军谈话,说要不要考虑开颅手术。手术费用不能全部报销,而且风险也很大。文红军下不了决心。现在他每天出车的时间少了,他要抽一点时间出来,陪陪女儿。
让文秀娟侧耳倾听的,是关于读大学的事情。
“爸,我这一整个暑假算是都荒啦,我早上做了几道物理题,退步很多。高中最后一年了,我这病不知道还要折腾多久。”
“你生着病,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我真的担心。我才刚追上去,现在又被落下了。明年高考可怎么办。爸,我其实在想,如果我因为病,今年考不上大学,那明年,明年我就是和妹妹一起考,如果妹妹考得更好,还是让妹妹读大学吧。”
文红军不语。
文秀琳想着妹妹,想着作为笔友她在信中表露的那执着到令人钦佩,甚至令她有些畏惧的劲头。这场病生得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让她心气都泄了。
“或者,我今年考得不理想,也不复读了,我直接找工作吧。”
“爸,你怎么不说话呀?”
文秀琳看着爸爸,父亲的沉默有些异乎寻常。她刚才的这些话,是不中听,不合父亲心意的,以她对父亲的了解,难道不是该断然呵斥吗?就像之前她刚淋了雨,高烧四十度,人已经迷迷糊糊了,父亲还是在指着鼻子骂呢。记忆里他上一次沉默是在什么时候?
“你安心养病吧,读书的事,以后再说。”文红军说。
文秀琳愣住了,隐隐约约间,她觉得有些不妙。然后,一股巨大的心悸袭来。她仿佛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