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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来到驿道,朱安世将马藏在林中,与驩儿隐在路边树后观望。驿道之上,不时有官差、客商、役卒往来,朱安世一一仔细观察,相了十几个,皆不中意。后来见有一马一车自西缓缓而来,马上一位中年男子,车上一仆夫执辔,上坐一中年妇人和一个五六岁男童,车后满载箱柜包裹。看神情相貌、衣着货物,应是一户三口、中产人家,男子妇人都本分面善。
朱安世便牵着驩儿上前拦住,拱手拜问:“敢问先生要去哪里?”
马上男子有些诧异:“长安,你问这做什么?”
“有件事要劳烦先生。”
“什么事?”
“这是我家邻人之子,父母都得病死了,其父临死前将孩子托付给我,求我送他去长安舅舅家,我又要应差服役,明日就要启程去张掖。先生正好顺路,能否施恩,携带这孩子到长安?”朱安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绢包,里面三个小金饼,共三两金子,“这是孩子父母留下的,正好作先生护送酬金。”
马上男子本不情愿,见了金子,有些心动,回头看看妻子,车上妇人微微点头,又听朱安世说了些好话,便点头答应:“孩子舅舅在长安哪里?”
朱安世连声道谢:“他舅舅是卖酒的,名叫樊仲子,在长安西市横门大街有家店叫‘春醴坊’,一打听便知。他舅舅为人最慷慨,孩子送到,定还有重谢。”
朱安世又蹲下身子,揽住驩儿双肩,低声嘱咐了一番,驩儿咬着下唇,只是点头,不说话。
朱安世想起一事,又向马上男子道:“这孩子有个古怪毛病,每次吃饭前都要闭眼念叨一阵子,先生见了不要怪责。”
马上男子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朱安世将驩儿抱上马车,笑着道别,驩儿也笑了笑。
车马启动,驩儿不住回头,朱安世看车马远去,才回到林中,骑了马,寻了条小路,隔着田野,追上那夫妇车马,远远跟行,一直盯望。
东去长安,必经扶风。快到扶风时,朱安世不敢大意,先把马藏在一片林子里,而后步行,小跑着继续探看。一路果然无事,也不见巡捕,那车马缓缓驶进扶风西城门,门卒也没有阻拦。
朱安世不能再跟进,便躲在一棵大树后,远远望着,驩儿一直定定坐在车后,隔得远,看不清脸面。
等了一阵,不见异常,朱安世才原路回去,寻到马,穿过林野,绕道来到扶风东门外,躲进林子里,下马靠着一棵大树坐着歇息,等待天黑。心始终悬着,坐不住,又站起身,汗血马正在一边吃草,他走过去抚弄着马鬃,不由得想起郦袖常笑他的那句话——“你呀,总是沉不住气。”
他性情中有一股莽撞激切之气,虽然自己也清楚,却始终无法根治。家里郦袖管教儿子一直很严,他常和儿子一起背着郦袖做些“坏事”,每次儿子都能装得住,他却反倒总是要露出些马脚来,被郦袖看破。就像有次他带儿子去长安,临走前,郦袖告诫说最多只能给儿子买一样吃食、一件玩物。到了长安市上,他一时兴起,让儿子尽情吃了个欢心,又买了一大抱玩物。回到家,儿子就开始闹肚子,他只得骗郦袖说碰到樊仲子等一班朋友,纷纷买给儿子,不好推却,并一样一样指名道姓。话还没说完,郦袖轻轻道:“樊大哥今天到茂陵,来家里找过你——”
今天这事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他忙一条一条细细回想,想着想着,忽然大叫一声:“不好!”
酬金给得过多了!
那三两金子是他这两年所攒军俸,为打动那对夫妇,保驩儿平安,他倾囊而酬。本意虽好,却过犹不及。三两金值两千钱,可购两亩地。只是顺路带人,酬劳根本不必这么多,何况他和驩儿身穿农家衣服,出手更不应如此阔绰,那对夫妇难免生疑。
现扶风城内搜捕正急,那对夫妇一旦起疑,或胆小惧祸,或贪图赏金,都会害了驩儿那孩子!
* * * * * *
司马迁与卫真细细商议后,黄昏时分,又登石渠阁。
段建见了,有些诧异:“太史这时辰还来查书?”
“前日天雨白毛,我受命细查,昨日来查古往记录,并未找到,因此呈报不详,被太常责骂。只好又来重新查过,怕是昨天匆忙漏看了。今日不只要查星历天象,其他古籍中也得细寻一番,好寻佐证。这要费些工夫,今夜整晚恐怕都要在这里,你自去安歇,不必相陪。”
段建略一迟疑,随即点头答应,吩咐司钥小黄门留下侍候,自己告辞去了。
司马迁本心也是要再查寻天雨白毛记录,便命卫真搬书,埋头细细翻阅查找。直到深夜,见小黄门瞌睡欲倒,便叫他去歇息。小黄门正巴不得,叩谢过后,留下钥匙,到库外宿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