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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真如驩儿所言,它因此而饿死。再一看,它的肚腹露出乳头,是只母虎。两只小虎崽围着它,不断挨擦抓拨,含着母虎乳头吸吮两下,接着又哀啼起来。看来是饿极了,而母虎乳汁已干。
朱安世看在眼里,心底不由得有些歉疚。
“它是两只小虎的娘……”身边驩儿忽然小声说道,语气有些伤怜。
朱安世知道他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娘,忙伸手轻轻揽住他,低声说:“我去捉几只野兔喂它们。”
“不好……”驩儿小声道。
“嗯?怎么不好?”
“野兔也有娘,也有儿女。”
朱安世一听,先觉好笑,但略一想,又一阵感慨:这孩子心太善了。小儿天性都顽劣,不懂什么善恶。自己的儿子当年还专门捉了虫子弄死取乐,被郦袖责骂了几次才不敢了。驩儿小小年纪,却能处处替人着想,善心竟及禽兽。若不是自幼就身遭大难,哪里能有这片善良之心!
他温声问道:“你觉着该怎么做才好?”
驩儿望着小虎崽想了半晌,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说完,眼中竟闪出泪光。
朱安世从未细想过这些事,一直以为,一物降一物,本来是自然之理。然而,此时以父母子女之心去看,忽然觉得,这自然之理竟是如此无情!他不由得记起赵王孙似曾说过一句话:“天地不仁。”当时听了,浑不在意。此时猛然想起,看着驩儿满眼伤心,听着两只小虎崽哀哀而啼,再想起自己的妻儿,相隔千里,不知能否顺利重聚,就算重聚,自己和郦袖有朝一日总得死。倘若死时,儿子已经成人还好,若不幸死得早,留下儿子孤零零在这世上,又得像自己幼时一样孤苦无助……这样一而二、二而三,心绪蔓延,无边无际,竟至一片空茫灰冷。
他眼中一热,落下大滴泪来。脸上一凉,他才惊觉,忙抬手擦掉,幸好驩儿一直望着老虎,没有发觉。
他万分诧异,自己竟像妇人一样多愁善感起来,不由得自嘲而笑。但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
良久,等心绪平复,他才蹲下身子,揽住驩儿双肩,温声道:“我们不是有意要害死那只母虎,我们只是自保。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好运,也有坏运,不论好坏,碰上了,都得自己承担。我看那两只小虎崽不算太小,也该断奶,学着自己寻食了。就像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你就得比别的小孩子多吃些苦,早点学会如何活命。其实朱叔叔也和你一样,很早就孤单一个人,凡事只能靠自己。你看朱叔叔现在活得不是好好的?既然你不愿我去捉野兔,那就让它们自己求活吧。你呢,也得尽力好好活下去。这世上虽说太多不公,但至少这一条很公平——你尽力,才能得活;不尽力,只好去死。”
驩儿默默听着,不住点头,等朱安世说完,他抬起头,望着朱安世,满眼感激:“我命好,还有朱叔叔。”
朱安世咧嘴一笑,回头望了望,那两只小虎崽似乎也啼累了,或者明白母虎已经死了,竟也不再哀啼,呜咽几声,转身离开,低头嗅着,一先一后,向草丛里钻去,不久,便不见了踪影。
朱安世笑道:“看,它们自己寻食去了。”
“嗯。”驩儿也微微笑了一下。
“我们自己也该寻食去了。”
又过了两天,驩儿身体完全复原。
朱安世决计还是去成都,便带着驩儿离开树棚,穿林越谷、走走停停,依着日影,一路向南,在林莽中慢慢跋涉。
一路上,不论朱安世脚步多快,驩儿都始终紧紧跟随,从未落后,也没叫过一声苦。朱安世要背他,他抵死不肯,问他累不累,他总是摇头。朱安世说休息,他才休息。
* * * * * *
三个多月后,两人才终于走出群山。
远远望见山下一条江水蜿蜒,江湾处小小一座县城,是涪县<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
这时已是暮冬,两人早已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朱安世脖子上还套着铁圈,双腕铁扣各拖着一截铁链。他用丝锯锯断手脚上的镣铐,脖颈上的铁圈和双腕的铁扣,却使不上力,只能由它。
“嘿嘿,走出来啦!”朱安世和驩儿相视一笑,都格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