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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里不是说了嘛,只要我们被绑架,有钱的爷爷就会拿钱出来。妈妈和袋子肯定都想拿到那笔钱,好抚养我们长大吧。”
妈妈很严肃地开口反驳,却被我拦住了。
“既然如此,那也有可能是自导自演。你们七个孩子自导自演了这场戏……大家都假装有个人被绑架了。”
说完,我咧嘴一笑。
“目的是什么?”秋彦哥认真地问,“也是为了爷爷的钱?”
“没错,因为大家都很孝顺,也很关心姐姐……要是有三千万,我们的生活该多轻松啊。”
“可是……”龙生说,“绑架犯打电话过来时我们都在这里啊。两次都是。”
“这就是大家庭容易遇到的情况。如果有一个人溜出去打电话,妈妈也不容易发现。更何况,妈妈当时还被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呀。”
我叹了口气,结束了孩子们的推理游戏……不,孩子们的推理游戏依旧在继续,可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大家的推理其实很有道理,但我就是提不起兴趣。那是因为我对另一件事有很大的兴趣……你们猜到了吗?我讲述了绑架犯两次打电话来的经过,唯独没有提到一个孩子的名字……另外,我在说“大家”的时候,也排除了一个人。
没错,就是晴男。
此时,晴男并没有跟其他孩子一起围在矮桌边上,也对绑架犯的录音毫无兴趣,而是坐在稍远的地方打游戏。我正忙着全神贯注地观察他。
由于他一直盯着游戏画面不抬头,我就更在意了……我总觉得那孩子在努力隐藏自己的脸。他真的是我认识的晴男吗?……不过,我记忆中的晴男已经非常模糊,实在无从比较。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确认一番……
好久没有仔细观察这孩子了,我发现他的体形已经变了很多。记忆中的他就像忍饥挨饿的难民小孩一样瘦削,现在却肩膀宽阔,露在短裤外面的腿有了一点肉感,成了普通小学三年级学生的模样。可我就是觉得,他好像不是我认识的晴男了……真正的晴男会不会昨天就遭到了绑架,凶手为了瞒住家人,又派了一个长得像晴男的孩子来顶替呢?……我无法阻止自己展开这个毫无根据的联想。
妈妈打扮好自己,好像安慰自己似的反复说了好几次“别担心绑架的事情了,那就是恶作剧,坏心眼的恶作剧”,然后就出门上班了。我正要站起来张罗大家吃晚饭时,那孩子总算抬起了头……由于太过突然,我没来得及调整好视线,原本只打算偷眼瞧,结果跟他对上了目光。
他勾着眼睛看向我,长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脸……那张脸太陌生了。L形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跟我记忆中的晴男一点儿都不像。
陌生的脸冲我笑了。
我惊觉那两只眼睛的形状扭曲了。当我发现那是因为他在微笑时,那张脸再次垂了下去,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
我躺在我和妈妈占据的三块榻榻米大小的地盘上,睁着眼睛注视黑暗。那本来就是个闷热的夜晚,可是我很害怕,万一闭上眼睛,脑中又会浮现出那张陌生的笑脸……“晴男”弯曲着膝盖,睡在大屋的角落里,但我没有勇气查看他的睡脸,只能呆呆地听着屋外的雨声。梅雨季节应该过去了,是不是雨季离开时,在我家的破屋顶上落下了一片雨云?阴沉的雨声让我感到浑身粘腻,碰撞着融入我体内的A小调旋律,不断发出嘈杂的声响。
妈妈凌晨两点钟回到家,没换衣服就倒在了我旁边的被褥上……没过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了掺杂在雨声中的细细啜泣。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在店里喝多了喘不上气,但很快发现,那的确是哭声。
“怎么了?”
我问了一句。妈妈猛地坐起身子,下一个瞬间,就扑到了我身上。她双手紧紧抱着我,边哭边重复同样的话。“你是最好的孩子……那一定是因为生下你的人很好。妈妈以前最喜欢你,现在也最疼你。”
妈妈头一回对我说这种话。
我猜测肯定是店里发生了什么,首先想到了高桥医生的脸。
“高桥医生对你说什么了吗?”
我在汗水混合着化妆品和酒精的气味中问道。一定是医生把我身体里潜在的危险告诉了妈妈,而妈妈担心我的身体,才会说那种话……
“高桥医生?”
妈妈突然停止哭泣,冷冷地反问道。接着,她又恶狠狠地说:“那种人是医生里的败类……不对,是人渣。所以你千万不能相信那个人说的话。无论他对你说什么,都不能点头……你必须要拒绝。因为他也拒绝过不少人。”
听到这番话,我猜测妈妈可能向今天光顾夜店的医生开口借钱,然后被冷漠拒绝了。借钱?妈妈难道被绑架犯洗脑,真的要准备那莫名其妙的三千万赎金?想到这里,我对她说:
“妈妈,不如我去找爷爷要那三千万吧。因为我依稀记得,爷爷以前好像很疼我……现在他应该知道妈妈不是为了谋取爸爸的钱财了,只要我开口,他肯定不会拒绝。”
“不行不行。我没对人说过……连电视节目组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啊,你们的爷爷今年一月已经去世,他的财产都被你们爸爸的兄弟姐妹继承了。”
说完,妈妈长叹一声,还没等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的叹息已经变成了哭泣。
“而且那只是个恶作剧电话,我们不需要三千万。我反倒想要一笔买空调的钱。今年这么热,最小的两个孩子又要长痱子了。”
带着鼻音的声音不知不觉变成了平静的鼻息。我觉得妈妈并不认为那是恶作剧电话。只是她很希望那是恶作剧罢了……鼻息不时变成梦呓,一直持续到天快亮的时候。妈妈在睡梦中也一直告诉自己:“那是恶作剧。”“只是恶作剧而已。”……
没错,其实正如妈妈的话,这件事本应是个单纯的恶作剧,不会真的发生什么……包括我在内,柳泽家的孩子们对真相一无所知,并且应该在暑假开始时,把那件事完全当成“恶作剧”给遗忘掉。我们一大家子人本应重新回到超麻烦、超讨厌,但是超快乐的生活中,只在几个月后突然想起:“那个单方面的绑架犯到底算怎么回事?”然后大家笑着说:“就是啊,好蠢。”而我本来也应该一无所知地忽略掉那件事……如果第二天那个自称绑架犯的人打来电话,妈妈没有说出那句谎言:
“是的,我准备好三千万了。”
我还是按照顺序说吧。
翌日早晨,妈妈顶着睡眠不足、又红又肿的眼睛招呼大家吃早饭,还对我说出了与几个小时前截然相反的话。
“一代,你今天也要去高桥医生那里哦。一定要听医生的话。”
她好像彻底忘了自己头天晚上喝醉时说过的话。我只好露出苦笑,像哄小孩一样回答:“知道啦,知道啦。”由于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就说:“妈妈,要是今天绑架犯再打电话过来,你就骗他已经准备好三千万了吧。我想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这只是我的突发奇想,但其他孩子也纷纷赞同,于是妈妈只得点头答应。
“好吧,我们不能任凭那个奇怪的人摆布,得主动出击才行。”
十分钟后,那个人又打来电话问妈妈:“钱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三千万了。”
妈妈按照我的提议骗了他。那人似乎有点惊讶,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真的吗?”除此之外,并没有表现出我所期待的特殊反应。接着,他又冷淡地交代了那天晚上交钱的方法,最后留下一句:“务必照做。”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啊,不过说后续之前,先让我把前面那十个小时的事情说清楚吧。
可能因为头天晚上几乎没合眼,我离开家时脑袋很晕……在妈妈的劝说下,我直接去了医院,没有马上去上学。
头天晚上我以为妈妈跟医生吵架了,但是到医院一看,高桥医生心情特别好,见到我就说:“你来得正好,我也想早点把消息告诉你。你的脑部异常只是CT机的损伤,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吧,这下你也不用瞒着妈妈了。”
医生把我那天早上的眩晕解释为睡眠不足……虽说我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其实真的有点担心自己,所以听到那个消息后,我全身放松下来,精神顿时好了许多。然后,我便去了学校,等到午休时间,立刻去找广木老师汇报这个消息。
“怎么,原来是这样啊。”
老师一脸呆滞,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反复确认了好几次:“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其实医生给我检查身体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小息肉,不过是良性的,只要等它长大一点再动手术切掉就好。”
“意想不到的地方?”
“……直肠。”
那可不是青春期少女能大声说出来的身体部位,于是我压低声音回答了老师的问题,然后高兴地说:
“虽说是手术,但其实是内窥镜,医生说一下子就好了。”
老师听完我的话,才松了口气。
“总之这是个好消息。那么另一边呢?那件事也没什么吧?”
我拿出录音带,让老师听了妈妈昨天跟绑架犯的对话。
“如果说这是恶作剧,那也安排得太缜密了。不过既然谁都没有遭到绑架,也只能说这是恶作剧吧。”
老师长叹一声,看向手表,然后说:“只能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你也该回教室了。”就在我准备离开音乐室时,广木老师又叫住了我。
“我想确认一件事。你之所以找我商量这些事情,是因为喜欢我吧?”
听到老师提问,我抓着门把手,缓缓转过头去。
“当然啊。”
我回答道:“放长假到老师家时,我亲口说了喜欢老师,不是吗?”
我注视着老师,老师也注视着我。然后,是他先移开了目光。
“的确是……不过我感觉你后来变得有些疏远。”
“我才觉得老师……”
由于学校禁止教师与学生私下来往,从那以后,老师似乎一直在躲着我,所以我才找了个借口接近他……我正要这么说,但是老师先开口了。
“那就好。总而言之,那个绑架犯说今天还会打电话来,要是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要马上联系我。因为我真的很担心你。”
那是我最想听到的话。如果能听到老师对我说这些话,我倒真希望那位自称绑架犯的人多加把劲。我带着这个想法,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因为今天放学不用去医院,我在现场听到了妈妈和绑架犯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