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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高面向纸门,端坐在榻榻米上。他朝屏风的方向瞅了一眼,勉强能辩认出同样端坐着的长寿郎的右手和右脚膝盖。看着那纹丝不动的手脚,斧高特别想知道现在他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从里间传出了竹子怒喝似的声音:“竟然要我换上这样的衣服?”
“哎?简直像囚衣一样。真土!”然后是毬子,语声中透着乐。
“如果穿上漂亮和服去媛神堂参拜,淡首大人立刻就会降灾。”
“啊啊,原来如此。这是在说淡媛和阿淡的作祟故事吧。”又是毬子兴致勃勃地回应甲子婆的解说。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穿这种……”竹子似乎还是不能接受递到眼前的衣服。
“今天请忍耐一下。谁要是被长寿郎少爷看中,就能穿上华丽的新娘礼服……对吧。”
甲子婆劝解的措辞里似乎含着某种挑衅的意味,就像在说“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资格”。
“我说……颜色只有这些了吗?”
然而有人轻松躲过了甲子婆的讥讽。令人意外的是,问话的人好像是华子。
“啊……?噢,没错。灰色、藏青色、黑色、茶色、紫色……就是这些。”
短暂的犹疑后甲子婆如实做了回答。紧接着,怒气依然冲天的竹子,拿华子开起刀来:
“我说,这不是颜色的问题吧。确实尽是些老土的颜色,但……”
“我觉得要看颜色怎么搭配了,搭配得好还是可以上身的。”
“什么叫可以上身?你——”
“因为我们终究要穿这身衣服和长寿郎少爷见面啊。”
“……”
华子的回答让竹子哑口无言。淡然接受囚衣似的服装已经让她够吃惊了,但更让她吃惊的是,她发现华子竟还在思考如何妥善着装,以便给长寿郎留下好印象。
(果然,华子小姐不像是单纯的温顺。)
隔着拉门听到两人对话的斧高,心中一动。
“真是的,这种衣服,我究竟怎么穿才会好看嘛!”
没多久就传来了竹子发火的声音,但很快又听到甲子婆一边劝慰一边帮她穿上衣服的动静。必须要同时照看三个人,所以甲子婆似乎也很辛苦。
然而,就在八帖间也总算安静下来,一时之间只有衣物摩擦的响声微微透出时——
“什、什、什么啊,这是?”
竹子又叫了起来。这一回,与其说她是在发怒,还不如说是惊呆了。
“哎呀呀,这样一来更像囚犯啦。”
“那个,在长寿郎少爷面前也要一直……”
毬子和华子陆续作出反应之后,甲子婆终于高声喝道:
“不戴的人,决不允许踏入媛首山一步!”
里间顿时鸦雀无声。
“好了,希望你们快一点。”
甲子婆继续以不悦的语气催促。
“听好了小斧,现在打开拉门。”
紧接着甲子婆的指令又传了出来。斧高慌忙拿右手扳住把手,将拉门横向一开——
“啊……”
看到了从里间出来的三个人的模样,斧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第一位全身藏青,第二位灰色,最后一位则是茶色。虽然颜色不同,但每个人都穿着土得掉渣的和服。正如毬子所言,她们简直就像即将被带走的囚犯。而且,由于各自披着只能窥到双眼的奇怪头巾,所以一瞬间判断不出哪个颜色是哪个人。从现身的顺序看,恐怕藏青色的是竹子、灰色是华子、茶色是毬子吧。想是这么想,但究竟如何其实并不清楚。
“现在就请各位按照藏青、灰色和茶色的顺序,一个一个走向媛神堂。”
十帖间里侧的拉门到玄关,搁着一列座垫,三个姑娘坐在上面。甲子婆则在长寿郎的反侧坐了下来,面向她们发出了指示,
“期间,一句话也不能说。当然也不能把头巾取下来。到了井边,请洗手然后参拜祓户神。接着进御堂,礼拜祭坛,用你们各自的方式就可以。不过别忘了,要抱有谦虚心态,决不能对淡首大人做出失礼之举。只有这一点必须格外小心。如果轻视这个仪式就会遭到意想不到的报应。从前就有那样的说法哟,淡首大人最讨厌一守家继承人的新娘。”
也许是甲子婆有点激动吧,话至中途她竟用起了关西方言。
“呵……”大概她自己也注意到了,呼出一口长气,又续道,“参拜完媛神堂,请你们上荣螺塔再下去,进入婚舍。那时请摘下头巾,悬挂在自己即将进入的婚舍门前。各位出发后长寿郎少爷也会动身,所以进入婚舍后请静静等候。”
甲子婆逐渐回复了标准日本语,持续向三人做着说明,最后语气沉稳地结束了发言。
祭祀堂的挂钟指向三点十五分时,第一个人率先动身前往媛神堂,五分钟后第二个,又过了五分钟第三个人也出发了。从这里到御堂大约需要十五分钟路程。到了最后一位姑娘按理会抵达媛神堂的三点四十分左右,长寿郎终于从屏风后现了身。
盛装的长寿郎穿着外褂和裙裤,威风凛凛,斧高发现自己心跳如鼓。长寿郎手里捧着一个淡紫色包袱,看起来就像一个拿着艰深的学术书籍出席开学典礼的学生。这样的形象非常适合他,斧高甚至感到了自豪。
但这种激昂情绪没能长久持续下去。因为他马上想到长寿郎和三位姑娘在装束上的差异如此悬殊,心中隐隐生起了莫名的寒意。也许直到此刻,这扭曲得匪夷所思的相亲景象才让斧高感到害怕了吧。
长寿郎默默向甲子婆施了一礼、对斧高也轻轻点了点头,离开了祭祀堂。斧高和甲子婆一起在正门口目送他穿过北鸟居登上石阶,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参道尽头。
“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看着长寿郎的背影,甲子婆深有感慨地低语道。从昔日当产婆接生长寿郎直到今天,发生过的种种事情此刻正在她的脑海中回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