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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伯呢?”
“他正在往这边赶。”
“今晚约好的事怎么办?”
“今晚吗?”
我反问的一瞬间,空气有些紧张。
“非常抱歉,我没有听佐伯提过。”
“没关系。”罗迪露出笑容,“我邀请他在主办方举办的晚宴前去我那边看看。要不就你来吧?我给你介绍我认识的收藏家,反正博览会还有三十分钟就结束了。”
我和松井面面相觑,没想到能和罗迪谈这么多。我知道应该拒绝这次邀请,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不定能知道什么有关唯子之死的事情,我暗中盘算。
“车就在那儿等着,走吧。”
最后我把松井留在展位上,自己和罗迪一行人向着入口走去。颇受欢迎的罗迪在会场上不断有人搭话,因此穿过会场花了不少的时间。
环岛附近集聚的红色出租车中间,停着两辆打理得发亮的黑色奔驰车。雨势正猛,高耸入云的大楼顶部看起来像笼罩着烟雾。乌云盘踞在低空,不时几道闪电划过。天气突然变差,出租车的乘坐点排起了长队。坐进面前的奔驰车,罗迪发话道:
“香港的天气经常这样。”
主干道上挤满了行人撑起的伞。繁华的马路边都是高级酒店和服装店,对面堆满海产品和干货的小摊正急忙收着摊。
“你第一次来香港吗?”
“我第二次来。”
暂时沉默了一会儿。
敲击在挡风玻璃上的巨大雨滴在汽车座位上留下斑斓的影子。车内装潢豪华,我和罗迪的座位中间装有空调和影音设备的操作按钮、电源,还放着瓶装饮料。忽然我注意到了罗迪的手,相较于他的身高算是一双很大的手,昭示着他在印度尼西亚、上海和香港等地拥有实权的身份。
他究竟怎样走到今天的地步呢,我想。
“您经常来香港吗?”
听我问起,罗迪开始谈起过去的事情。
“香港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罗迪语气平淡地讲述着,内容却如同惊涛骇浪。
他的父亲原本在上海的租界做生意,在五十年代时便搬到了香港。香港当时刚刚摆脱了日本军队的侵略,人口爆发性增长。受经济发展的鼓舞,他的父亲便在罗迪出生后不久从事了走私生意。
几年后的一天晚上,香港发生了暴动,他的父亲便没有回来。家里人找了他几天,一周后在垃圾场找到了面目全非的父亲。
“当时香港逃来了很多资本家和企业家,也有很多人和父亲从事同样的生意。无论怎么说,就是父亲运气不好。”
罗迪后来便在香港长大,从美国名校毕业,转移到新加坡生活。
“如果没有父亲的事情,我应该还会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沉默地听着他的话。雨刮器发出的规律声响回荡在安静的车内。
“到了这个年纪我也明白了,要惜命就要知道规则,但知道不代表遵守。知道规则才能掌控规则,我的成功便证明了这点。”
汽车爬上坡进了小巷,停在了漆黑的立方体建筑前。罗迪的下属们已经撑着伞在此等候了。地下酒吧里放着一架大钢琴,有人在现场演奏。
已经有数十名客人享受着酒和音乐,坐在沙发上谈笑风生。大家都是为了这次的博览会而来到香港的收藏家和美术界人士。我借口去卫生间,打电话给佐伯,但没有接通。在安排好的座位上坐下时,罗迪说:“这家店是我经营的,为的就是让客人欣赏收藏品。设计师是日本的建筑家,他也为很多艺术家提供过室内设计服务。”
墙壁上挂着一眼就能看出是无名作品的巨幅水墨画以及其他艺术家的作品。看着这些不输于美术馆的名品,我忽然想到,促使他收集这么多作品的动机是什么?
听我问完,罗迪说:“我只能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买下来,这就像问艺术家为什么要创作一样。”
罗迪谈起他与无名的相遇。
“无名的作品是我的起点。他不仅是我作为收藏家的起点,也是我人生的起点。”罗迪不等我插话,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是我偶然路过纽约的一家二手画廊的时候。我在三十岁左右搬到了新加坡,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感觉自己无论去哪里都是个外人。回到生我养我的香港时,可能碍于失去父亲的伤痛,完全亲近不起来。就在这时,我遇见了无名的艺术品。那时我对艺术品完全不了解,但无论如何都想买下来。”
罗迪瞟了我一眼,笑道:“听起来像编的吗?”
“哪里,没那回事。”
“没事,我自己也不相信,但的确是事实。那幅作品捕获了我的内心,没有体会过的人肯定无法理解。我查了一下,他因为自己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中国人的血统苦苦挣扎。所以在我的理解中,无名的艺术是一种对身份认同的叩问。我和画廊交涉表示想见到作者,但对方说他已经回到日本,音信全无,劝我放弃寻找。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通过熟人的关系总算找到了他的所在地。见过他之后,对他更感兴趣了。”
“你们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重点。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他自己和他的作品、历史和政治、平常思考的事情等。后来他似乎对我感兴趣,突然拿出一幅六十年代的杰作,我便用六万美元买下了。”
“难不成就是那幅后来成交价是六亿日元的作品?”
“你很敏锐。现在看来价格非常便宜,但我当时极为犹豫。可他预言,这幅作品总有一天会翻几十倍。听起来像是精神错乱的中年人在胡言乱语,不过我难得来次日本,觉得就当自己被骗了便买了下来。后来我几乎把这件事遗忘了。直到一九九九年,有人联系我问我要不要把这幅作品拍卖,我就照做了。没想到最后的成交价是六百万美元,也就是说翻了一百倍。唯子的画廊刚开没多久。那时我简直吓坏了,后来便按照无名的指点购买他的作品再转卖出去。为了提高他作品的价值,我决心开始投资。”
这名男子,罗迪,是无名真正的长期商业合作伙伴。正是他支持了无名的谋划,在市场上推波助澜。
“我经常参加欧美的博览会,他卖得不好的时候我也会从唯子那里全部买下。每次去拍卖会看到条幅上的大师作品时,都会想无名的作品什么时候能获此殊荣。”
这时,罗迪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那幅一九五九年的作品是明天在拍卖会上亮相吧。”
“对,非常抱歉。”
“没事,我听说是无名的意愿了,不要在意。不管怎样,最后拍下的人都是我。这比其他客人买到要好多了。”
和佐伯说的一样,我放下心来。
“遵从艺术家的意愿是最基本的规则。无名很讨厌收藏家不经过他的许可卖掉作品,因为擅自卖出作品会打破市场的均衡。一旦擅自卖出,收藏家需要承担丧失直接购买作品权利的风险。所以我觉得他的指示是最重要的。”
“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是游戏而已,目的也不是为了钱,也不会要你的命。”
罗迪可能打算开个玩笑,但他的笑容绷得有些紧张。
“您觉得您的命大概能报价多少钱?”
我静静地等待他回答。
“没什么值得卖的。”罗迪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说,“只是假设而已。马克思说过,商品化就是为任何事物赋予交换价值。要将您的性命商品化,就要简单估算一下您一生可以赚到的钱,就当是两百万吧。那么可以交换您性命的货币就是两百万,但我们讨论的作品远比这个价格高多了。”
“您有什么目的?”我勉强开口道。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而罗迪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
“这就是游戏,就算有规则可能也没有目的。收集美术品就是一种极致的享受。既是花钱的游戏,也是种信仰。我没有开玩笑,无名是我的神,我是他的信徒。如此说来,无名的作品就是将信仰商品化。”
罗迪对自己说的话满意地点点头。
“有位宗教学家说过,幸福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宗教,我也赞同这种观点。如果原本就非常幸福,就不会陷入艺术品的世界。购买艺术品的有钱人拥有强烈的好奇心,思维比较灵活,汽车和宝石无法满足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参与这个游戏。不知道能不能有所收益,只是一味寻求神明,寻求领悟,这种游戏在漫长的历史中已经形成了文化。你也是这个游戏的玩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