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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穗积里子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死于他杀。屋里的这台冰箱是全新的,从未使用过,配套的金属网架被拆掉之后放在了冰箱的上面。人一旦被塞进这个逼仄的空间中,就根本无处发力,再加上这种有卡扣式把手的冰箱只能从外侧打开,也就意味着穗积里子被彻底锁在了完全密封的铁质箱体之中。就算她大声哭喊,外面的人也听不见,而且她挣扎得越激烈,对密封空间内氧气的消耗也就越大,自己的死期来得也就越快。
那么,对方是用什么方法将里子塞进冰箱里的呢?毕竟冰箱内的空间十分狭窄,想把一个大活人塞进去可不容易。凶手应该是先设法剥夺了里子的人身自由,然后才将她关进了冰箱里。或是用花言巧语将她哄骗到冰箱门前,或是设法让她主动摆出容易被推进冰箱的姿势。
“真亏凶手能想到利用冰箱杀人这种匪夷所思的作案方式啊。”平山刑警说道。
“我倒是觉得这手法异常精妙。”池田搜查主任“啧”了一声之后说道,“这种手法无须凶器,还能掩盖受害者发出的响动,且不会在案发现场留下血迹,更不用担心在作案时留下线索,同时能延缓尸体被人发现的时间,能做到如此干脆利落的谋杀案可不多见啊。”
“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使咱们警方无法推算出受害者的准确死亡时间。”
“人体在死亡之后发生的变化,其实是酶所导致的人体自我分解,然而这种变化只有温度在十到六十摄氏度下才会正常进行。无论尸体所处的环境温度过高,还是像现在这样被关在冰箱里,都会使这种分解的速度放缓,从而导致对受害者死亡时间的确定工作变得更加困难。”
“想得可真周到啊……”
年轻的平山刑警仿佛正面对着并不在现场的凶手一般,怒气冲冲地低声嘟囔道。
这时,一列就像玩具似的电车正好从窗下经过,似乎是趟末班车,密密麻麻挤在车厢里的乘客站在被拉成一条直线的灯影之中。
河野刑警用楼梯转角处的座机打了个电话,挠着头回到了房间。
“唉,这位脾气可真不小,刚接起来就质问我大半夜的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问清楚了吗?”搜查主任并未体恤河野刑警的难处,只顾着催他。
“问清楚了。应该八月二十二日下午,由铃木电器商会的三名工作人员及一名搬运工合力将冰箱搬进这个房间的,跟管理员记忆中的时间完全一致。”
“真亏他们能把这么大一台冰箱弄进门啊。”
“不,据说是通过南侧的窗户弄进来的。”
“赠送者是谁呢?”
“还真是那个叫奥提兹的菲律宾人。”
“送了这么多东西,再加上电冰箱,就算是穗积里子,应该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吧。”
池田搜查主任说着,目光扫了一遍房间里的所有家用电器,心想我家里现在也只买了电烤炉和电风扇而已,她居然能让男方掏钱给自己买这么多电器。
这绝非自嘲、羡慕或谴责,他只是打心底里对眼前的事实感到惊叹罢了。
“但有一点还是蛮诡异的。”河野刑警说道,“奥提兹是八月初前往铃木商会订的这台电冰箱,但八月十四日时他再次前往商会,说自己已经跟女友分手了,所以电冰箱不要了。”
“你说他们分手了?那这台电冰箱又是怎么被送到这儿来的?”
“诡异就诡异在这里啊。商会的人说奥提兹八月二十日打来电话,说自己又想买电冰箱了,还嘱咐他们务必在二十二日把货送到这间公寓来。”
“这个电话是奥提兹本人打的吗?”
“不,商会的人说感觉是由别人代打的。打电话的人还说想下个月再付款,奥提兹是铃木商会的老主顾了,他们当场就答应了这一要求。不过奇怪的是,这次订的冰箱型号与之前的不同。”
“不同在哪里呢?”
“奥提兹最开始向铃木商会订购的,是容积二百零五毫升的N -200 冰箱,而后来这通代打电话订的,是容积三百升的大容积冰箱。”
“你说什么!”
河野刑警的这段话让搜查主任的眉头瞬间皱成一团。
“N-200 是家用型,但三百升的冰箱已经属于面包店和学校食堂才会用到的商务级大型冰箱了。住在公寓的住户为什么要订这么大的冰箱呢?铃木商会的人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刑警们听后也都觉得奇怪,这条信息可以说相当重要了。把一个大活人塞进家用冰箱绝非易事,但如果是高达一米六的大型冰箱,那只要先控制住目标人物,再调整好角度,就能把穗积里子顺利地关进去。也就是说,这个打电话订购大型冰箱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犯下此案的凶手。
凶手得知奥提兹准备送冰箱给穗积里子,便以他的名义将用于作案的大型冰箱送进了穗积里子所住的公寓。至于什么代打电话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第二次打电话订冰箱的家伙毫无疑问就是凶手本人。
就在这时,岸田井刑警的声音突然响起。
“找到钥匙了!”
“在哪儿?”搜查主任怒气冲冲地反问道。
“在报箱里面。”
岸田井刑警边从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报箱往外掏着报纸边回应道。
塞在报箱里的早报和晚报加起来共有七份,压在最下面的是八月二十三号的晚报,最上面的是二十六日的早报。而且最上面这份报纸上有明显的褶皱和破损,可见应该是被送报员用蛮力强行塞进报箱里面的。
“钥匙夹在最下面的二十三号的晚报里面。”
就连从业多年的岸田井刑警也因为有新发现而激动得脸上泛红。
“这些报纸应该没被人动过。”
“应该没错。”
“也就是说,穗积里子从二十三号的晚报开始就再也没看过报纸了。那凶手就是从房间外侧锁的门,然后蹲下把钥匙放进了报箱里。凶手八成是希望咱们警方在发现钥匙位于室内后做出穗积里子是自杀身亡的误判,蠢材,如此幼稚的花招只是在自掘坟墓罢了。”
“既然钥匙被夹在二十三号的晚报里……”
“没错,这就意味着凶手是在二十三号晚报送达后,到二十四号早报送达前这段时间内离开房间的。从穗积里子连二十三号的晚报都没动过的情况来看,凶手离去的时间很可能就在晚报被塞进报箱后不久。”
不知不觉中都聚集到报纸堆周围的刑警们,仿佛蒙在眼前的浓雾突然散去一般,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躺在桌面上的那把小钥匙则像解开谜题的关键线索一样闪着微弱的银光。
这时河野刑警挤进人群,看了看上司。
“辛苦了。”池田搜查主任满怀期待地说道。
“送拉面的是神乐坂路口附近的一家名叫山水亭的中华料理店,穗积里子是他们家的老主顾了。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五点半左右,她本人打电话叫了两份拉面的外卖,送达时间是五点四十分左右。”
“拿外卖的是谁?”
“就是穗积里子本人,送餐员说她当时穿着短裤,还隐约看到屋里有一位客人,但那人的上半身刚好处在门形成的阴影里。不过送餐员留意到门口整齐地摆放着一双白色高跟鞋,而且这位客人正坐在椅子上,露出白色紧身裙的裙边和两条丰盈的美腿,因此可以确定来人肯定是一位女性。送餐员说关上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屋里的两位已经吃起拉面来了。晚上八点左右,送餐员为了拿回空碗和收取餐费再次登门拜访,然而屋里没了动静。那天之后他每天都会过来一次,还曾经透过钥匙孔观察屋里的情况,但没发现任何异状。”
河野刑警一鼓作气完成汇报,众人听罢议论了一番,发出类似潮水拍岸的嘈杂声,但最终还是陷入令人紧张的寂静之中。
如此看来,这位送餐员在二十三日傍晚五点四十分左右目击到的女性访客,应该就是六点左右跑到公寓管理员那里打听穗积里子是不是出去了的年轻美女。
“你觉得呢?”搜查主任转向仿佛幽灵一般悄悄站起来的管理员,问道。
“嗯,她穿的应该就是白色高跟鞋……”管理员用沙哑的声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冰箱内侧的那些呕吐物,就是穗积里子生前与这位访客一起吃的拉面,警方事后还从这些呕吐物中检测出了安眠药的成分。利用安眠药使目标人物在一定程度上丧失行动能力,再将其关进冰箱之中——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穗积里子是死于谋杀了。
仓田警部补来到管理员面前,拿出另外九位白领小姐候选人的照片给他看。管理员从最边上的那张开始,仔细地端详起照片中的人来。
“就是她,那天的访客就是这个女人。”
所有刑警的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在管理员指着的那张照片上,上面是一位五官标致的美女。
“是杉静子——双叶电机公司的职员。”仓田警部补以一种事实与预测相悖时才会有的困惑语气轻声说道。
10
天刚蒙蒙亮,一片云孤零零地停在淡蓝色的天边,渐渐被朝霞染成红色,像在提醒人们今天也会异常闷热。警视厅把“白领小姐候选人谋杀案特搜总部”设置在被乳白色晨雾笼罩的神乐坂警署。
“特搜组”自然是作为主力加入其中,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展开正式调查了。
“总部”的墙上贴着一张两米见方的大白纸,上面画着案情示意图。虽然正盯着这张图的每双眼睛都严重充血,但眼神中都没有丝毫疲惫和愚钝,而是个个炯炯有神。
这幅示意图如下方所示。
最有希望荣获白领小姐头衔的五人中已有四人死伤,而且有三名死者相继于八月二十三日傍晚的五个小时内身亡。就算案情从表面上看再怎么离奇复杂,也让人无法将她们的香消玉殒视为单纯的意外身亡了。
讽刺的是,“特搜组”原本准备作为调查突破口的穗积里子,反而是三名死者中最早遇害的一位。身为死者的她当然不可能参加另两位遇害人的葬礼,自然也不可能是杀害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的凶手。“死亡”这项最强的不在场证明证实了她的清白。
随着调查的进展,警方现已能窥见整个案件的全貌。
在拂晓时分举办的第一次调查会议上,警方将这一系列事件定性为一场早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分别在六点、九点和十点,先后对穗积里子、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施以毒手。
这三位受害者彼此交恶,且分别有异性关系。在调查过她们的男友、前男友之后,警方暂时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不过也不能说他们完全没有作案的可能,只是尚未发现足以将这几位定性为“嫌疑人”的线索。
另外,就算再怎么巧合,也绝不至于这三对男女都挤在八月二十三日晚上那短短的五个小时之内爆发矛盾。
犯下这三起命案的应该是同一个人,此人的企图自然再清楚不过,那便是通过减少竞争者使白领小姐的桂冠落到自己所希望的那个人头上。
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得想方设法将小河内惠美与川俣优美子的死都伪造成意外,同时让人看不出穗积里子是死于他杀。凶手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这三人的死全部被定性为“意外身亡”,这样是最安全有利的。再不济警方应该也会做出类似“穗积里子先后杀害了小河内惠美与川俣优美子,并最终因为承受不住负罪感的苛责自杀身亡”的判断。为此凶手想出了利用电冰箱将人杀死的残忍手段,只为隐瞒穗积里子其实在所有受害者中最先身亡的事实。
再有一点就是,凶手在这三次谋杀中均未采取刺杀、殴打、绞杀之类会直接对受害者的肉体造成伤害,并可能导致血液溅到自己身上的暴力行径,而是全部利用案发现场的物品,完成对目标的杀害。
综合三起案子的共同特征,可以推导出以下四点。其一,凶手始终在尝试将受害者的死伪装成意外。其二,这绝不是一时间被愤怒或者仇恨冲昏了头脑所导致的激情杀人,而是事先做好了缜密计划的蓄意谋杀。其三,凶手认为自己的体能无法胜任暴力杀人,而且很排斥过于残忍的杀人手法,同时能将计划制订得如此细致周到,凶手很可能是一名女性。其四,三起谋杀案的共同特征足以证明它们皆出自一人之手。
如此一来,杉静子与新洞京子,以及所有跟她们有关的人自然就成了调查当下嫌疑最大的。如果在白领小姐选美大赛中排名靠前的五名东京代表中有三名退出比赛,杉静子和新洞京子就将有更大概率获得冠亚军。再加上之前她们五个人经常一起出席活动,对彼此的家庭条件、生活习惯和性格知道得一清二楚,若心生歹念,想必可以很容易地制订出犯罪计划。
尤其是杉静子,从现有的信息来看,穗积里子身亡时她毫无疑问就在现场附近。而带着中国酒和鸡肉去拜访小河内惠美的人也很可能是女性,因此就算同样是杉静子也不奇怪。具体实施起来就是:五点五十分左右,杉静子将穗积里子关进了冰箱,之后上演了一出“取包戏”,试图给公寓管理员造成穗积里子不在家的印象。紧接着她立刻离开神乐坂,前往品川,这样就能在七点左右以访客身份出现在小河内惠美所在的品川仓库办事处。九点完成她此次“造访”的目的后,再赶往位于大森海岸的川俣优美子家。从品川过去,打车的话只要二十分钟,她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然后等十点弄塌吊棚,使旧电视和大量瓷器一股脑儿砸到川俣优美子的头上。
若假设杉静子为凶手,整个犯案过程看起来并不存在时间上的问题,那么侦办重心就来到了作案手法上。即便警方对时间和案发现场周边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却依然未能查明她是耍了什么花招,才成功杀害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的。接下来就看能否通过探访她的亲友及同事,弄清楚她的作案手法了。
至于新洞京子,拥有因伤住院这项不在场证明的她,实在很难被归入嫌疑人的范畴。
从现实角度来看,她也算是本案的受害者之一。早在八月十三日她便出了车祸而受伤入院,只能说是奇迹般地只伤到了左脚。那场事故很可能并不仅仅是一场意外,而是像她本人所极力主张的那样,是因为车子被事先动过手脚而人为制造出来的车祸。
白领小姐的五名有力候选人之中只有杉静子一个人毫发无伤,这几乎等同于向所有人宣告她就是那三起命案最大的受益人。即便基于此,警方也必须先集中精力对杉静子展开调查。
得出这一结论后,第一次调查会议便宣告结束。这时已经差不多五点半了,地铁的运行声和上班族急促的脚步声搭配着城市生活的鲜活画卷,映在神乐坂警署靠铁轨那一侧的二楼窗户上。
特搜总部的成员很快就按分工不同成立了“杉静子组”“新洞京子组”“穗积里子组”“川俣优美子组”“小河内惠美组”和“选美大赛相关者组”等多个调查小组。
仓田警部补和岸田井刑警都被分到了“杉静子组”。
组长分配完任务之后,岸田井刑警笑着说道:“这下咱们又在一起了。”
“可能是咱们俩必须凑到一起,才能发挥出相当于一位警员的办案能力吧。”仓田警部补边揉着因整夜没睡而酸痛不已的眼睛边回应道。
“其实,我在穗积里子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岸田井刑警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给搭档看。
“这是什么?”
“一封信。是在穗积里子房间里的电暖炉上看到它的。”
“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一遍吧。”
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的仓田警部补从搭档手中接过信封,又揉了揉眼睛,才看了起来。然而才看了两三行,他的两只眼睛就瞪得老大。
“这什么情况……”
我们正处于一个宣传为王的时代,如果能把握机遇,成为媒体的宠儿,别说全日本,没准连做全世界第一的女王也并非痴人说梦吧。即便你是个默默无名的女孩……
看着搭档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岸田井刑警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内容跟咱们之前在川俣优美子家发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对吧?”
“确实……”
“现在就感到震惊还为时尚早,你猜怎么着?同事们在小河内惠美的遗物中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慕名信。”
“竟有这种事!”仓田警部补低声发出惊叹,“无论是信封还是信纸,都完全一样,连文末署名也都是一样的‘你的粉丝敬上’。”
“而且这笔迹明显出自女性之手。”
“会不会是恶作剧?”
“不清楚,但看起来不是很像死亡宣告吗?”
“总之交给鉴识课吧。”
岸田井刑警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
“对了,我还从鉴识课那边得知了一个新消息。”
“如果你指的是他们在穗积里子房间的地面上发现了十几粒安眠药,且成分与拉面中混入的安眠药完全相同的话,那我也知道了。”
“问题是这十几粒药片跟散落在川俣优美子枕边的安眠药也是同一种安眠药。”
“不是说那是市面上都能买到的药吗?”
“是,很遗憾,确实是随便进个药店就能买到的常见药物。”
“但相同的安眠药和慕名信出现在了两起命案的现场,这应该还是值得咱们多加留意的吧……”
仓田警部补说着用力地揉了揉额头。
因为抽了一宿烟而喉咙干涩的刑警们纷纷把冰镇过的牛奶灌下肚,之后便顶着让人冒汗的阳光离开了警署。
一直到下午两点,特搜总部都未收到任何振奋人心的报告。联系过机场后得知奥提兹已于八月二十一日晚九点四十五分在羽田机场搭乘经马尼拉前往曼谷的航班返回菲律宾探亲,可见这个外国人与穗积里子的死并无关联。再就是法医提供给警方的尸检报告中写明了穗积里子的死因与推测死亡时间,基本和“特搜组”在案发现场得出的结论一致。大半天的调查,到头来却只得出了这两个结论。
然而谁能想到,两点时打进特搜总部的一个电话,又令众人陷入更深的失望之中。电话是“杉静子组”的仓田警部补打来的,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带来了调查再度受挫的消息。
“我们先后造访了她位于青山一丁目的住处和双叶电机总公司,但都没能见到她。公司里的同事表示杉静子说要出去旅游几天,从昨天开始休假了,假期共四天。她住处的主妇也说曾在昨天中午看到她拎着一个旅行包出门。眼下岸田井刑警还在继续追查杉静子的行踪,但貌似她没向任何人透露此行的目的地,因此想找到她恐怕会非常困难……”
挂掉电话,池田搜查主任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
杉静子不仅是这一系列命案的重要知情人,还具有重大嫌疑,今天本打算请她进组协助警方调查,结果却扑了个空。
她究竟去哪里了呢——
搜查主任抬起头看向窗外,一道飞机留下的航迹云笔直地划过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
11
完成汇报之后,仓田警部补离开了位于走廊角落的红色公共电话,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杉静子已不知所踪,双叶电机总公司这边应该再没什么线索可挖,看来只能先回特搜总部,坐等岸田井刑警能否找到关于她行踪的新线索了。仓田警部补一边这样在心里盘算着,一边按下电梯按钮,等电梯来到自己所在的楼层。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旁边的楼梯走了下来,无意中瞥到这一幕的仓田警部补不禁怔了一下。
这个人……?
他对这个男人有印象,那阴郁的表情,还有从肩膀处齐齐截去的右臂——正是上次坐出租车跟踪内藤邦利时,在市立秋叶原医院的玄关与之擦肩的独臂男人。
只是巧合吗?
仓田警部补稍微歪了歪头,居然在查案过程中连续碰到这个人两次。对于刚刚因为杉静子行踪不明而又一次调查碰壁的仓田警部补而言,哪怕是再小的疑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既然这个独臂男人在与本案相关的新洞京子与杉静子待过的秋叶原医院和双叶电机总公司都出现过,也就难免让人冒出他与本案会不会有某些关联的想法来。
男人继续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完全没在意仓田警部补,他不知道有人正盯着自己。身穿白色麻布长裤长袖的他,左手拎着一个大号皮包,包上搭着一件同为麻布材质的白色上衣。
索性跟上去瞧瞧?
就算到头来是白跑一趟,也比这样直接空着手回特搜总部要强。
正当内心举棋不定的仓田警部补视线在楼梯口和电梯门之间来回游移时,一位胸前抱着一大摞资料的女职员沿着楼梯从下面走了上来。
“请问,刚刚那个下楼的独臂男人,也是双叶电机的员工吗?”
仓田警部补略显唐突的提问把女职员吓了一跳,接着她朝楼下瞥了一眼,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是小牧先生,他是总裁的女婿,也是总务科的物资股长。”
“他跟杉静子小姐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关系是否亲密,或者工作方面是否有联系?”
“这个嘛……”
女职员思考了很久,独臂男人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看来他已经走到了想去的楼层。仓田警部补强忍住内心的焦躁,双眼紧紧盯着女职员的脸。
“我个人觉得他们应该没什么特殊的关系,不过杉静子小姐当过一阵物资管理员,他们应该认识。”可能是怕说错话吧,女职员过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极其婉转的话来。
“看他的那身打扮,是刚刚出过外勤吗?”仓田警部补边说边开始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应该是打算提前下班回家吧?”
女职员话刚说完,仓田警部补就举起一只手道了声“谢谢”,之后便如脱兔般冲下了楼梯。只见他一只手抓着黄铜扶手,脚下一阵闪转腾挪,便从四楼来到了一楼。飞奔出大楼正门之后,仓田警部补快速地左看右看,寻找那个独臂男人的身影。炽热的阳光本就令他双眼酸痛,穿一身白的路人更是晃得他视网膜都发麻。
找到了!
在信号灯刚变绿的十字路口,那个一侧衬衫袖管空荡荡的驼背男子就在准备过马路的行人中。
仓田警部补跑了起来,信号灯变黄,之后又转为红色,他还是从已经启动的车流中穿过了马路。尽管有交警狂吹哨子制止他的危险行为,但眼下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终于来到独臂男人身后的仓田警部补把步速放慢到与行人一致,与目标保持着近两米的距离,视线死死锁定对方的后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穿行了一段时间后,男人终于走下了通往地铁站的楼梯。
他这是打算去哪儿呢?
仓田警部补这样想着,也跟着下了楼梯。从后面看,让人有种他似乎要出远门的感觉。白衬衫看起来特别新,应该还一次洗衣机都没进过。裤线像是用尺子刚比着画出来的一样,半点弯折都看不到。再加上他左手拎着的大号皮包被塞得很满,而且从表面被撑出来的褶皱看,里面装的肯定不是书本或者资料,而是换洗衣物跟日用品。由此看来,他会不会是要进行一趟私人旅行才从公司早退的呢?
杀进选美大赛决赛的杉静子,与一个独臂的阴郁中年男人——这样的搭配堪称诡异,无疑与世间常识相去甚远,然而对这个男人的好奇已经完全占据了仓田警部补的心。这个独臂男子肯定与这一系列命案辐射出的复杂人际关系网有关。杉静子明明做过他的下属,但在询问双叶电机总公司的职员时,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他。仿佛大家的记忆中都不存在独臂男子与杉静子有关的细节一样。换句话说,在说起杉静子时,双叶电机总公司的所有职员不约而同地对这位名叫小牧的残疾人选择了无视。
但反过来想,他们也有可能是受到了某些刻意的误导,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假如这个中年男人跟杉静子暗地里一直保持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周围的同事自然会在提及杉静子时忽略,甚至无视他的存在。其实警方办案时也会最先质疑那些不在场证明过于完美,或是供词中完全没有被提及的人,给予他们重点关照。如果仓田警部补没有在秋叶原医院和双叶电机总公司先后两次碰到这位独臂男子,自然也不会关注到他。然而现在,远远盯着小牧背影的仓田警部补心里只觉得,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小牧在三越前站搭上了前往浅草的地铁,仓田警部补紧随其后,站在离他三个吊环远的位置,从车窗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小牧的身影。坐在小牧面前的中年女性似乎很同情独臂的他,让他把大皮包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依旧是一脸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嘴上客套地向对方道谢。
仓田警部补一直通过车窗进行监视,然而小牧在地铁抵达终点站浅草之前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
出了站,小牧像是早就想好要去哪儿一样,直奔东武线而去。走下通往站台的楼梯,可以看到一些旅游中介跟浪漫特快列车的专用售票窗口。小牧走到售票窗口前,从兜里掏出钱来买票。
“……日光……”
假装成无所事事的路人站在旁边报刊亭看杂志的仓田警部补勉强听到了这么一个地名。
日光——
接下来怎么办,要跟着他一起去日光吗?万一判断有误,就只会白白浪费时间。那要就此罢手吗?仓田警部补一边扫着周刊杂志扎眼的裸女封面,一边经历着剧烈的内心挣扎。而小牧已经开始上楼梯了,他的身影很快就融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哟!”
有人搭话,被吓了一跳的仓田警部补赶忙回头,原来是岸田井刑警出现在了身后,岸田井正在擦汗。
本应在追查杉静子行踪的岸田井刑警竟出现在浅草,这明显让仓田警部补十分意外,眼前的现实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张着嘴发了几秒呆之后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而岸田井刑警的反应也跟他差不多。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跑到浅草来了?”
“我是跟踪一个男人才跑到这儿来的。”
“我一路追查杉静子的行踪,查着查着就跑到这儿来了。”
“什么?!听你的意思,杉静子曾经来过这里?”
“是的,可以确定她来过东武线的浅草站,但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
“我觉得你在大方向上没有问题,咱们接下来得去日光走一趟。”
“日光?”
“还是等上了车之后再交换已经掌握的信息吧。”
仓田警部补兴奋地催促着岸田井刑警,脚下朝站台走去。
从完全不同的出发点展开调查的两个人,居然都查到了东武线浅草站这里。那么在后续调查中联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踏上三点准时从东武开往日光的浪漫特快列车,坐到罩着雪白椅套的座位上之后,两位刑警面面相觑,不禁露出苦笑。这种不同于普通四人座,椅背高得足以遮住前座乘客视线的情侣座席,坐着实在是不怎么习惯,他们两位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旅游跟谈情说爱。
“这也太尴尬了。”仓田警部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同感,咱们就尽量享受这趟旅程吧。”
说罢岸田井刑警便回忆着读高中的女儿教过的“知识”,一番摸索后按下位于座椅侧面的按钮,靠背随之缓缓放倒。
“我都快睡着了。”
躺在旁边的仓田警部补说道。连续忙碌了好几天,再加上昨天整宿没睡,这种情况下无论换成谁都会困到不行吧。
小牧就在前面一节车厢,即便看不到他的人,也可以通过放在置物架上的大皮包确定他的位置。虽然很想跟他乘同一节车厢,但座位都订完了,而硬闯客满的车厢无异于打草惊蛇,两位刑警只得作罢。
“特快线中间停不了几站,这躺跟踪还是很轻松的。”
岸田井刑警边说边摸出新生牌香烟,可惜已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烟盒里空空如也。仓田警部补见状掏出自己的香烟,岸田井刑警理所当然地从中抽出一根之后,张口道了句:“多谢。”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查到东武线浅草站的?”为了避免被邻座的乘客听到,仓田警部补刻意压低了声音。
“说实话,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岸田井刑警身子没动,仅仅把脸转过来答道,“杉静子不是住在青山一丁目今川烧店的楼上吗,昨天中午十一点半左右,那家店的老板娘看到她拎着旅行包出门了。”
看到平时干什么都一丝不苟的杉静子似乎打算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出远门,今川烧店的老板娘便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这是要出门吗?”
杉静子的肩膀猛地一颤,显得异常狼狈,随即她转过微微泛红的脸,答道:“嗯,出趟门……”
今川烧店的老板娘说她还追问“要去哪儿呀?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对方却一个字都没再说,转身就走了。想着她八成是要跟恋人一起出门旅游,才会表现得这么不好意思,老板娘便没再追问,默默目送着她离开了。
岸田井刑警想着杉静子在这一带肯定也是人人皆知的大美女,只要去附近的店家挨个儿打听一遍,说不定就能问出她的大致行踪。
事实证明他想对了,与今川烧店隔着两家店铺的面包店店员表示,曾看到杉静子用店门前的公共电话打过电话。时间也是中午十一点半左右,而且她手里拎着旅行包,应该是出门之后直奔公共电话。只可惜店员是在店内看到这一幕的,不可能知道杉静子打电话都说了些什么。但这位店员还是提供了一条非常关键的信息,那就是杉静子在挂断电话之后立刻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乘车离开了。
幸运的是这辆出租车的配色很特殊,下半部分为朱红色,上半部分为灰色,因此给店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说到红灰色的出租车,那肯定是“大急出租车公司”的车。
岸田井刑警随即前往“大急出租车公司”的青山营业处询问,青山营业处的负责人立刻联络了东京都内的所有营业处,让各位司机回忆是否有人在“昨天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在青山一丁目的面包店门前载过一位拎着旅行包,身材样貌都酷似影视明星的女乘客”。
不过出租车司机要换班、加油,时间上都比较灵活,所以没办法迅速给出答复。长达五个小时的耐心等待之后,一名隶属于三田营业处的年轻司机为岸田井刑警送来了好消息。根据他的描述,当时车上载的肯定是杉静子,目的地则是东武线的浅草站前。岸田井刑警胡乱扒了几口荞麦面之后立即动身赶往浅草。但她接下来是要去哪里呢?要在东京忙碌而冷漠的人潮中精准地找出一个女人,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有关杉静子行踪的线索又一次断了。
就在一筹莫展的岸田井刑警一边擦着从额头上不断流下来的汗珠,一边不甘地眺望来来往往的人群时,仓田警部补的背影闯进了他的视野中,看起来像是正在挑选杂志。
“肯定和他有关。”听完搭档的讲述,仓田警部补表示,“女方先出发,男方一天之后跟上,这明显是早就约好了的。”
“是密会吗?”
“男方已经结婚,行事自然要尽可能保密。不过他们此次秘密会面不一定只是为了幽会,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既然约在日光碰面,背后的事情肯定不简单。日光可是自杀圣地之一啊。”
无论这一系列案件全部出自杉静子之手,还是小牧也参与其中,与案件存在直接关联的这两位,都可能在意识到警方将比预想中更快查明事件真相后,相邀前往日光来一趟死亡之旅,并在游历几天之后以殉情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真变成那样可就糟了!
仓田警部补和岸田井刑警可能是都想到了这个最坏的结果,于是同时陷入了沉默。
然而浪漫特快列车可不管他们两位的烦恼,只顾着满载旅客们的欢声笑语,一路沿着关东平原北上而去。
列车在六点整抵达了东武日光站,暮色渐深的站台上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于大都市的匆忙,加上这片土地特有的气味,让人心中泛起一丝旅愁。站在土特产店门前的推销员们像机器一样,冲着下车后四散而去的旅行团人群发出空洞无力的叫卖声。
小牧登上了一辆停在车站前的大巴。
“他的目的地似乎并不在日光市区内。”
“看起来是要往山里走吧。”
远远看见大巴车身上的“→汤元”标识后,仓田警部补和岸田井刑警小声沟通道。
大巴上人不少,本地人和旅客大概各占一半,旅客则大多是成对的男女。仓田警部补尽可能地往小牧身边挤,随时可以越过其他乘客的肩膀观察小牧的动向。岸田井刑警则站在车门旁边,这是警方进行双人跟踪时最为经典的站位方式。当目标乘坐交通工具时,一人尽可能靠近目标,另一人则把守住出入口,这样就算目标有所觉察后企图逃脱,或者途中遭遇突发变故导致其中一人把目标跟丢,只要出入口还在警方的掌控之下,就绝不会被目标轻易甩掉。
小牧默默地站在原地,双眼凝视着窗外。
大巴终于启动,离开表参道后,就能看到矗立在浓浓暮色之中的男体山。大巴哼哧着行驶了一会儿,停靠了几站放下一些乘客,又哼哧着继续行驶。从马返沿着“いろは坂”盘旋而上时,旅客们无不被窗外的美景所吸引,车厢里赞叹声此起彼伏,“快看是华严瀑布!”“那边有缆车!”之类的,但这却使仓田警部补感到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更加缓慢了。
驶离中宫祠,就能看到仿佛镜面一般的中禅寺湖了,小牧却依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大多数旅客在中禅寺温泉这站下了车,整辆车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仓田警部补在小牧斜对面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岸田井刑警坐在车门旁边的座位上,观赏起中禅寺湖秀丽的山水风光来。
大巴再一次启动了,沿着夜色中的湖岸先后经过菖蒲浜、龙头瀑布和战场原这些绚丽夺目的景点,之后终于抵达终点站汤元温泉。
“这也太冷了吧……”
刚一下车,穿着短袖衬衫的岸田井刑警就被冻得缩了缩肩膀。入夜之后的山里,冷得让人甚至不敢相信现在居然是盛夏。白天时被汗水浸湿的皮肤自然更加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时间已是七点半,旅馆的灯光里掺着温泉所特有的硫黄味儿,瞬间给人一种怀念的感觉。
两位刑警等小牧在女服务员的带领下进屋之后,才跟着走进了这家入口玻璃门上写着“泷之家”三个烫金字的旅馆。
“欢迎光临。”看似是老板的男人刚说完,就意识到这两位访客双手空空,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而且眼神锐利,绝对不是来住店的普通客人。
“刚刚进去的那个男人,是提前订好房间了对吧?”仓田警部补边向老板出示证件,边轻声询问道。
“是的。”
“有人跟他一起吗?”
“有,昨天就已经到了……”
“是这个女人没错吧?”
岸田井刑警拿出杉静子的照片,老板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怯生生地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
得知这次没跟错的仓田警部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悬在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以暂时放心了。
“今天晚上只能先静观其变了。”仓田警部补说道。
毕竟杉静子现在还只是有作案嫌疑,警方无权打断她与小牧的私会并将其带走。眼下最好等明天天亮,对她进行问话,看能不能让她同意协助警方进行调查,不然就要等她回到东京之后,由公安机关出面传唤了。
“你说得没错,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死死盯紧他们俩。”岸田井刑警说道。
“请给我们安排一个离他们两位的房间比较近的房间,还有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有警方的人来了。”仓田警部补神经质地抖着一条腿,低声对老板说道。
响起一阵雷鸣,撕裂了山中温泉的寂静。
“真想赶紧泡上温泉呀。”脸上依旧挂着平和笑容的岸田井刑警一边脱鞋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書 籍 分 享 公 號:Q L S F 6 8
注释:
<a id="zhu1" href="#zw1">[1]</a>现已更名为“经济产业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