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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子、月子二人的抚养权归佐原成海所有。”
“啊……”这个音节堵在了喉咙口。
我不是很懂法律,这是第一次上法院。但我认为法官应该还会再说些别的什么,所以保持着沉默。法官的确继续往下说了,然而——
“皆川纱织可以随时见孩子。”
只有这句而已。也就是说,法院不阻止我见女儿们。
这应该是给成海的判决,抚养权归我,我会尽量让成海见到孩子的……本应如此才对!
“为……”我几乎说不清话,“为什么?我告诉过检察官,佐原成海这几年,连家都不……”
是因为我没有好好传达这个意思吗?还是有什么匪夷所思的误会?至今为止,法官一次都没有参加过调查。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我求助般地看向左右两边的检察官。
可是他们完全失去了以往显露出的人情味,冷淡地看着我。于是,我马上明白了这个判决是无误的。
可是,为什么!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女儿?”
我用颤抖的声音,艰难地提出质疑。我没有丝毫头绪。是有人造谣,还是那个不知底细的佐原成海动用了什么关系?我只能想到这些不可能的假设。
法官微微地叹了口气,但是这个小动作被我捕捉到了。他抬起视线注视着我。
“你想提出异议?”
“不,总之,请告诉我理由。佐原成海是个没有生活能力的男人!如果把孩子交给他……”
我说不下去了。我甚至怀疑成海有没有固定住所。他该不会是凭自己的魅力到处借住在女人那儿吧?那女儿们该如何是好?
“皆川女士,确实如此。”
男检察官插了一句。他不是在安慰我,也不是在说服我,好像是在应付一个棘手的客人。
“佐原先生确实没有生活能力,我们也承认这点。但……这是孩子们的意愿。”
“等一下!”
女检察官紧张地尖声责备。我立即明白这些话是不能告诉我的。
“算了,如果不告诉她,她是不会死心的。”
男检察官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我鼓起勇气。
“是孩子们这么说的?”
“嗯,是啊,嗯……”
如果逼她们选一个,她们未必会选择我。就算成海再怎么糟糕,毕竟还是她们的爸爸。但这种做法真的对孩子好吗?我拼死反驳:
“她们是善良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父亲过着不靠谱的生活,所以才心存同情。说不定是出于想支持父亲的心情才这么说的呢?但是请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她们还是中学生,让没有工作的父亲来抚养她们,是不是太残酷了?”
“那个,皆川女士。”
法官打断了我。
“检察官,由我来说明理由。”
“好。”
男检察官绷着脸闭上了嘴。法官将眼前的资料翻过一页,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根据调查报告,夕子与月子想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理由正如你所言,希望能支持没有生活能力的父亲。不过,法院必须优先考虑孩子的福利,孩子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
“既然如此……”
“但是,她们还说了另一件事,”法官依旧低着头,只抬起眼睛目露凶光瞪着我,“她们称遭到你的家暴。”
家暴。
我的确打过她们。当她们想偷东西的时候;当她们撒谎推卸责任的时候;不得不教育,除了抽耳光想不到别的方法的时候。
“她们那么……”
她们那么受伤?
“但我只在小时候打过她们,在她们还不懂事的时候。”
“报告书上说,”法官充耳不闻我的辩解,继续说道,“最近你情绪很不稳定,滥用医生开的处方药,还嗜酒,并且在精神障碍……也就是喝醉或用药过度的状态下对孩子实施了家暴。她们是这样说的。”
我不喝酒,只在聚会时稍稍陪几杯。家里只有做菜用的酒,所以这不可能。
我的确在吃药。由于离婚、调解而操心过度,睡眠变得很不稳定,所以让医生给我开了精神安定剂。当精神亢奋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吃一粒,这样就能睡到大天亮了。可这也算滥用吗?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对她们施暴的记忆。
“我没有印象。”
“所以说你有精神障碍。”
“这个词是我女儿说的吗?”
“不,是我们这边总结出来的。”法官这次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夕子与月子为了向我们证明家暴,让女检察官看了身体。调查书上记录有详细情况,不过还是让本人说比较清楚吧。”
我偷偷看了眼女检察官,她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法官。
“我可是和那两个孩子约定会为她们保守秘密的!”
“是吗?可是调查书上没有写啊。”
“我肯定口头表述过!”
法官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无视了女检察官。他又将视线落向资料,读了起来:
“两个孩子的背部都有明显的内出血痕迹。月子的肩头还有十五厘米长的外伤。据她们所说,伤痕是你用黄铜鞋拔殴打所致。”
我失言了。既然检察官看过,说明的确有伤。
他们将我的沉默视作认罪,法官的声音变温和了。
“你的孩子呀,说是你离婚压力太大才会打她们的,往常的你是个温柔的母亲。她们可帮你了。像这样包庇父母的例子并不少见。这次综合孩子的营养状态、精神状况、上课情况、言论谈吐等考量,我们认为事态并不紧急。其实应该通报儿童救助中心的,但这次我们网开一面,仅止于训诫。不过,只是因为精神状态不佳就用铁棍殴打孩子,法院还是要严肃处理的。”法官聚拢资料,在桌上敲击工整,“如果对判决有异议,请在两周之内上诉。辛苦你了。”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正眼瞧我一眼。
归根结底是我不体谅女儿们的心情。
我当然没有殴打女儿,光是用手打都觉得害怕,更别说用黄铜鞋拔了。而且我早就忘了家里还有那只鞋拔。那是成海穿鞋时用的,他几乎不回家,所以已经在玄关处积了好几年灰了。
也就是说,女儿们的伤一定是自导自演的。
她们的想法可能是:假设案发于我吃了药不省人事之际,或许就会认为是自己干的了吧。我的药是精神安定剂,不是兴奋剂。说我在浑浑噩噩中挥棒攻击,真不像是乖巧的夕子编出来的。如果没有加上酒精这个关键词,家庭法院一定不会相信孩子的话。
如果不这么编的话……如果不把我捏造成一个滥用暴力的母亲,父亲是没有胜算的。这一点她们想得很对。她们一定是学习过调解与审判的知识了吧。我的孩子才读中学就有机会学习法律,在悲伤的同时也令我感到一丝安慰。果然,必须得掌握法律知识啊。
孩子们的计划成功了,抚养权归成海所有。我并不打算上诉。
我错了,我以为让她们离开成海是为了她们好。其实我应该好好听取她们的意见。她们宁可伤害自己的身体、撒下弥天大谎也要为父亲分忧,这一点我全然不知。
现在想来,仅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养活三个人是离婚的根本原因。但我和成海分开了会怎样?妈妈不要紧,但是爸爸一个人能行吗?女儿们当然会这样想。
丈夫本来与我非亲非故,只是因为婚姻才成了亲人。可自己的父亲是生来的至亲,无可替代。所以我看待成海与女儿看待成海的角度不同。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是我的过错。
我很不安。那两个孩子会一直陪伴在自己父亲的身边吗?会不会被卷入游手好闲的生活中?是否会因此丧失了自己的幸福?一旦发愁起来是没底的。
现在我得尊重她们的选择。法院批准我可以随时见孩子,所以即使不能生活在一起,应该也有照顾她们的办法。
走出家庭法院,初夏的阳光亮得刺眼,我不禁用手遮挡。家里的冰箱应该是空的,得先去买点吃的。女孩子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也挺多。
“哎呀,可是……”
我自言自语道。
可是用不了多久,只要买一人份就够了。
顷刻间,我的心碎了。刚才用来遮阳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忍不住呜咽的嘴上。等那两个孩子恋爱、懂事了,总有一天我们还是要分别的。我明白,这就是母亲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