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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密消息>我to天翔:亲亲,我回来了。
回想起这些对话,我感到羞耻。
两个月以前,我又去了小巷深处那家非常私密的菁菁网吧。这条小巷的位置在我家和我父母工作的菜市场之间,很长很老,分岔也多,两旁是有人居住的老屋子,也有门店和撑着塑料棚架的小商铺,卖一些小吃、干货或者假鞋子。这条小巷环境复杂,治安不好,但里面有两个秘密的地方,总在吸引人光顾。其一是位于一栋废弃大楼底部的洋垃圾服装市场,一些特别穷的人和特别节省的老人喜欢光顾那里,学校里有人说那里有很多衣服是从国外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所以才很便宜,不知真假;另一个就是一般人很难找到的菁菁网吧。这家网吧机器配置一般,好处是足够隐蔽,允许学生不带身份证上网,是传说中津水最大的几家“黑网吧”之一。如今我望着这条小巷,好像望着一条不知伸向哪里的污渠。我在想,这样的地方,是不是会在某一天突然被拆掉?
我啊,关于未来,所有的计划已经妥当,高考已经结束了,剩下最难的一关,就是向父母坦白自己怀孕的事情。
从树叶间隙透过来的金黄色太阳光斑照在我印着英文句子“It’s never too late”(为时不晚)的白色短袖T恤上。夏日炎炎,汗水让这件衣裳紧紧贴在我的背上,要是有人从后面看,大概还能看见我的文胸肩带和背扣。高中毕业以后,已经不用再穿校服了,我的胸部发育过快,不得不把抹胸换成了带罩杯的文胸。我想,人这种动物真是神奇,再过几个月,我的乳头上竟然要流出乳汁来了,上面好像没有洞啊,这怎么可能呢?
要不是给父母帮忙,我很久不曾经过这条秘密的小巷了。和通向自己家那条短而笔直的小巷不同,这条巷子错综复杂,支路又多,不熟的人进来,可能还会迷路,但我很喜欢在这里走。
我有时会想,所有的小巷对于城市而言,是不是都可以算作不文明生活的隐身区?小巷里隐藏着菜市场,隐藏着二手旧衣批发市场,隐藏着便宜好吃的苍蝇饭馆,隐藏着不为大人所知的秘密网吧,隐藏着和城市光鲜华丽的外表格格不入,却又非常被人所需的一切。
我走在路上,看到烟铺,想起那天天翔问我是否是因为喜欢抽烟,才取了一个“万宝路”的网名。
我告诉他,我不抽烟,只是以前觉得“万宝路”这个名字听上去比较酷。他说,那还好,他也不喜欢抽烟的女孩。
现在,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已经有了很多思考问题的习惯。我最近想拿现在的自己和一两年前的自己做个对比,那时候我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天翔呢?其实也有一点点吧?那个因为性格怯懦,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去认识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所以只好悄悄把自己封闭进关系更为简单的网络游戏世界里的我,曾经非常羡慕天翔的性格,热情直爽,快意恩仇,好像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可以用简单的方式处理好似的。但后来,我和陆松有了更深入的接触,才发觉这个世界原来如此丰富又复杂,你真正想要把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做得完美无缺,都需要深思缜虑,拼尽全力。
或许,我并不是那个让悲剧开始的人,我是蝴蝶效应中的一阵气流,是踢猫效应<a href="#notef3"></a>中的一只猫,但我毕竟有错,就该为自己赎罪。
如今,我必须独自把握最后的生活了。如果别人带你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走,你不知道忽然转个弯,会看到什么,但你走在你自己熟悉的小巷,你很清楚,知道那个拐角后面,就是父母工作的菜市场。你知道,怎么走,可以找到自己的摊位。
“小鹭,你来了?”
“你去吃饭吧,我来看会儿。”我把饭盒交给父亲。
父母之前很少允许我来菜市场这间不到10平方米的小铺帮忙卖肉。高考之后过来,我才知道这份工作其实有多辛苦。我现在已经知道,打开老旧昏黄的白炽灯可以让肉的色泽看起来更漂亮一些,知道怎么剔除猪腰上带尿骚味的白筋,还知道卖排骨的时候偷偷给顾客搭上一截龙骨,是这行的规矩。
“这么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不去好好读书,在这里卖肉哇?”
起初遇到买菜的大妈大婶或者大爷问这一类的问题,我还会向他们解释因为已经高考完或者正在放假就来帮一下忙;现在,我只会微微一笑应付过去,默不作声。和很多人交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回答一个问题,很有可能就要回答第二个问题:考得怎么样?在哪所中学读书?甚至回答接下来第三个问题、第四个问题:平时成绩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呀?报志愿了吗?我很清楚,回答这些关于个人信息的问题对顾客来讲没有任何意义,本身就是一件浪费口舌又无聊的事情,他们并不是真的关心我,那些提问只是让买卖气氛不至于太过冷淡的随口之语。
但如果父母在场,我还是会稍微动一下嘴皮子,不然会被批评没有礼貌。父母经常教育我,菜市场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各个摊位都在明争暗斗,嘴不甜很难留住回头客,是会倒大霉的。他们觉得,正如谁也不想在一个成天吊着脸的老板那里买肉吃一样,在社会上谁也不想和一个成天挂着脸的人交往做事,这些经验之谈几乎已经成为他们自己的人生准则:即便自己再苦再累,气愤或者受到委屈,在他人面前,还是必须立刻戴上看上去很自然的笑脸面具。我有时候会反思,自己是不是也继承了他们这种性格?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有时候也很难分辨自己心意的真假。
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回想起那天去陆松家,和他父亲的谈话,更让我感受到这其中的差别。我的父母,也许永远都学不会,那些站在高处的人看问题的方式和角度吧?两个家庭之间,隔着看不见的巨大阶梯,我曾经也有过抬起一脚就能向上的机会,但我选择退了回来。
从一开始来菜市场给父母帮忙,我就总会去市图书馆借一两本书来打发时光。坐在这里看铺的时候,有时会看看书,有时会盯着那一个个挂着猪头和猪肉的黑色铁钩子发呆。向一中街塞纳河畔奶茶店的浩哥购买陆松的录音以来,自己的面具下已经藏了太重太厚的,不能够说给任何人听的秘密了。这些秘密藏在面具之下,就像藏在菜市场那些新鲜蔬菜和肉品下面拥堵下水道的腐烂垃圾,真要被翻挖出来,肯定臭不可闻,会把所有人都赶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