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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那张照片的时候手还在打战,必须集中精神才能擦去相框上的灰尘。如果我手滑了一下,相框就会掉到地上,让玻璃碎成无数片尖锐的利器。为了离地面近一些,我跪在了地板上。这样更安全一点。我双手捧着相框,仔细端详起妈妈的照片,四周全是外婆可爱的收藏品。
我又想起了一段遥远的记忆,一段很久没有想起来过的记忆。那时我将近十三岁,一天放学回家后,发现外婆像我现在一样跪坐在地上。那是一个星期四。星期四,消灭灰尘。她已经开始打扫了,收藏品散落在她身旁,手里正拿着一块抛光布和我妈妈的照片。我一进门就发现了怪异之处。平日里衣着整洁的外婆蓬头垢面,柔顺的卷发乱成一团。她脸上有泪痕,眼睛红肿。
“外婆?”我脱下鞋擦干净之前就先问道,“你还好吗?”
她没有回答,清澈的眼神看向远处,过了很久之后才说:“亲爱的,我直接告诉你吧:你妈妈死了。”
我愣在了原地。我知道妈妈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但对我来说,她和英国女王一样只是抽象的概念。在我的心中,她似乎早就已经死了。但是对外婆来说这是很沉痛的事情,所以我才会担心。
每年临近母亲节的时候,外婆每天都要去查三次邮筒,盼着能得到些妈妈的音信。最初的几年,妈妈会寄来贺卡,即便上面的字凌乱潦草,外婆也会兴高采烈。
“我的小姑娘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她会说。
但是后来,一个又一个母亲节过去了,贺卡不再寄来。每当这时外婆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会郁郁寡欢。为了让外婆开心,我会把钱浪费在最大最欢快的贺卡上,在“外婆”后面写上“妈妈”,然后用代表亲吻的X和O填满空白,再画上粉红的桃心,涂好颜色,注意着不要涂出边。
当外婆说妈妈死了的时候,我感到的不是自己的悲伤,而是她的悲伤。
她哭了又哭,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外婆,让我心慌意乱。
我跑向她身旁,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背。
“你需要好好喝一杯茶。”我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杯茶不能解决的。”
我冲向厨房,用颤抖的双手开始烧水。我能听到外婆坐在客厅地板上哭泣的声音。水烧开之后,我泡了两杯完美的茶,用银托盘端回客厅。
“好了,”我说,“我们坐到沙发上去,好吗?”
但是外婆没有动,抛光布在她手里攥成了一团。
我穿过密密麻麻的收藏品,在她身边找到一块空地,把托盘放到一边,拿起两杯茶,放在了我们面前,再次把一只手放在了外婆的肩上。
“外婆?”我问,“你能坐起来吗?你愿意和我一起喝茶吗?”我的声音也在发抖。我害怕极了。我从来没见过外婆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像一只刚出生的雏鸟。
外婆终于坐了起来,用抛光布擦了擦眼角。
“嗯,”她说,“喝茶。”
我们就这样坐在地上,被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动物和银汤匙环绕着喝起了茶。妈妈的照片就在旁边,代表着没能来参加茶会的第三个人。
外婆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原样,镇定而平和。“亲爱的,”她说,“真抱歉,我太伤心了。但是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她轻轻喝了一口茶,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那不是外婆平时的微笑,她的嘴唇只扬起了一半的弧度。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问过我的事情吗?我是说,我妈妈?”
“当然了,亲爱的。她偶尔打来电话,多半是问你的情况。我也会如实相告,只要她愿意听下去。但有时她听不了多久。”
“因为她病了吗?”我问。当我问起妈妈为什么会离开的时候,外婆就是这么解释的。
“是的,因为她病得很厉害。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在街头。当我不再为她提供资金之后,她也不再打电话回来了。”
“我爸爸呢?”我问,“他怎么了?”
“我之前说过,他不是一个好人。我曾经试过让你母亲认清这一点,甚至叫了老朋友来帮我劝她离开他,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外婆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茶。“你要向我保证,亲爱的,永远不要碰毒品。”她的眼睛再次溢满泪水。
“我保证,外婆。”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伸手给了她一个拥抱。我能感觉到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抱住了我。这是我唯一一次主动拥抱外婆,而不是反过来。
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于是说:“外婆,你不是说,‘如果感到万念俱灰,就从整理房间开始’吗?”
她点点头:“你真是我的小宝贝,莫莉。你愿意和我一起整理吗?”
于是外婆终于变回了原本的她。也许她只是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我们一起把她的收藏品全都擦了一遍,然后放回柜子里。其间她聊着各种事情,仿佛今天也只是平常的一天。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聊起过妈妈。
现在,我和那天跪坐在同一个位置,同样被记忆的碎片包围着。但是这一次,我孤身一人。
“外婆,”我对空房间说道,“我好像惹上麻烦了。”
我整理好柜子最上层的照片,擦亮外婆的收藏品,依次摆好。最后站在柜子旁,看着里面的东西。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只要你还有朋友,就不是真正孤身一人。
虽然大部分时候我都一个人撑过去了,但也许这次我真的需要帮助。
我去门厅拿起手机,打了罗德尼的电话。
铃响第二声的时候他就接通了:“喂?”
“你好,罗德尼。”我说,“希望你没有不方便接电话。”
“我没问题。”他说,“怎么了?我看见你和警察离开酒店了。大家都说你惹上了麻烦。”
“非常遗憾,这个传闻很可能是真的。”
“警察想知道什么?”
“真相。”我说,“关于我的真相,关于吉赛尔的真相。布莱克先生不是死于服药过量,不完全是。”
“谢天谢地。他的死因是什么?”
“他们还不知道,但他们在怀疑我,也许还有吉赛尔。”
“但是……你没有告诉她什么吧,有吗?”
“我说得不多。”
“你没有提起胡安的事情吧?”
“他和这件事有关吗?”
“没有,完全没有。所以……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罗德尼,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声音哽住了,我发现自己很难维持镇定。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问:“是你……是你杀了布莱克先生吗?”
“不!当然不是,你怎么能——”
“抱歉,抱歉,忘记我说过这句话。所以你惹了什么麻烦?”
“吉赛尔让我回去她的酒店房间,因为她落了一样东西在那儿。一把枪。她想取回来。她是我的朋友,所以我……”
“老天。”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好吧。”
“罗德尼?”
“我还在。”他说,“所以,那把枪现在在哪儿?”
“在我的吸尘器里,就在我的柜子旁边。”
“我们必须把枪拿回来。”罗德尼说,我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焦躁,“我们要让它消失。”
“是的!完全没错。”我说,“天哪,罗德尼,真抱歉把你卷进这些事情。如果警察找你谈话,你能告诉他们我不是一个坏人,不会伤害任何人吗?”
“别担心,莫莉,交给我吧。”
名为感激的情绪溜进我的心口,让我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但我不会哭的,以免让罗德尼尴尬。我希望这次谈话能拉近我们的距离,而不是让我们变得疏远。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谢谢你,罗德尼。”我说,“你真是个很好的朋友,甚至比朋友还要好。我不知道没有你该怎么办。”
“有我在呢。”他说。
但其实还有别的事情,我怕他听到接下来的内容之后就会永远离开我了。
“然后还有……另一件事。”我说,“我在套房里找到了布莱克先生的婚戒。然后……呃,承认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难,但我最近面临了一些经济上的困难,所以我今天把戒指卖给了典当行,用来付租金。”
“你……干了什么?”
“它现在就在市中心的商店橱窗里。”
“简直难以置信,我真是服了。”他回道。我能听出来他几乎是在笑,就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消息。但是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这时我才想到,笑声和微笑是一样的,人们会用笑表达各种不同的情绪。
“我犯了一个大错。”我说,“我以为他们不会再盘问我了,以为这件事已经与我无关了。但是如果警察发现我卖掉了布莱克先生的戒指,就会显得好像我是为了钱杀死他的一样。你明白吗?”
“完全明白。”罗德尼说,“天哪,这真是……绝了。听着,都会没事的。交给我吧。”
“你会让那把枪,还有那枚戒指消失吗?我真不该拿走它,这是错的。你会买回戒指吗?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它了。我保证总有一天会把钱还给你的。”
“我已经说过了,莫莉。全都交给我吧。你在家吗?”
“是的。”我说。
“今晚别出去,好吗?哪儿都别去。”
“我从来不会在晚上出去的,罗德尼。”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朋友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要在危难时刻互相帮助,不是吗?”
“是的,”我说,“这就是朋友。”
“罗德尼?”我继续对着话筒说道。我想接着说,我非常希望能和他成为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但是太晚了。他没有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我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要处理,他一刻都不愿浪费。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带他去一趟“意大利之旅”。我们会坐在橄榄花园餐厅温暖的吊灯下,在私密的卡座里,吃无限量供应的沙拉和面包,漫游在通心粉的宇宙中,最后还要加上自助甜点。而结账的时候,我会拿起账单。
我会为这一切买单的。我知道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