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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凶手是谁呢?”朱玟小声地问道。显然,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并不太相信周嘉敏的话,因为他平时的推理也是乱七八糟,漏洞百出。
“很遗憾,虽然我想马上公布凶手的名字,但是,哪怕我现在说了出来,你们也会一头雾水。不如就让我从头开始说起吧,”周嘉敏卖了个关子,还示意朱玟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一点酒。
“事实上,是刚才杨云帆自己的话启发了我。”
“嗯?我说什么了吗?”
“是的,你提到,在第一天之后,凶手第二天和三天的行凶,事实上,主角胡晓已经有所提防,但是为什么这个人还是完成了行凶呢?答案显而易见,只不过我们都被假象所蒙蔽,导致我们忽视了那条最重要的线索。”
“最重要的线索?”
“是的,事实上,杨云帆也提到了,在这个故事的整个过程中,总是充斥着某种‘违和感’。那是什么呢……直到我听到刚才的那句话,才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没错,那就是——主角的室友去哪里了?”
“什么室友?你指的是徐菲吗?”朱玟问道。
“不,不是徐菲,而是——其他室友。大家回忆一下,胡晓的室友,除了徐菲之外,似乎并没有提到其他人。一般来说,大学的本科宿舍,会设定两人间吗?在正常情况下,只有博士生,或者国际留学生才有这样的待遇。但故事中已经说明,主角和同学之间有保研的竞争关系,所以一定是本科生,同时这里面也没有关于国际学生的说明和提示……这就很奇怪了,那么,宿舍里另外的两个人去哪了呢?”
“去哪里了……如果是大四生,有可能是提前找到工作,去外面租了房子,也有可能是去单位实习,单位包了食宿……这没什么稀奇的吧。”杨云帆似乎思考过这个问题,马上给出了合理的解答。
“没错,正常情况下这的确没什么稀奇。但在这部小说里,这个疑点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尤其是作品中的某一幕让我尤其在意。如果你们还记得——胡晓曾经对自己的手机Siri说过,‘放我最喜欢的音乐’,但Siri却播放了一首她完全不喜欢的音乐。这是怎么回事呢……是苹果手机的功能出了问题吗?”
“你的意思是……当时响应她的,不是胡晓的苹果手机?”
朱玟歪着头,小声地问道。
“没错,如果这不是一个无用信息的话——我相信作者不会在这里故意写一个与故事毫无关联的细节,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是在暗示我们,房间中还有一部苹果手机呢?之前故事中已经提到了,徐菲说过,她是使用安卓手机的,那么这部‘多出来的苹果手机’,正是属于这个‘隐形人’的。”
“等一下,你说的隐形人是指什么?你的意思是,在主角胡晓的宿舍里,还有一个一直隐藏自己形迹的人吗?”朱玟歪着头,露出了一副苦苦思考的样子,但是很快她又放弃了思考,从不知道是第几次涮好的火锅中,捞出了一些青菜放进碗里,再一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也许是因为一次往嘴里塞了太多,让她吃菜的时候,腮帮子有些鼓了起来,虽然并不能说美,却有种属于年轻女孩特有的可爱。
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涮菜的样子,周嘉敏摇了摇头,仿佛对自己的听众,没有认真思考而感到有些无奈。今天的他,也像平时一样穿着一件动漫主题的卫衣,卫衣上印制的巨大的美少女正做出一个摆手的姿势,仿佛在嘲笑那些还没有解出答案的人。
“吃菜吃菜”,将自己碗里的菜吃完后,朱玟站起身,将涮好的菜挨个放到在座每个人的碗中。这并不是因为她出于学妹的自觉而做出的行动,而是她单纯看不下食材在火锅中被涮得过老,必须把所有菜都捞起来的强迫症式习惯。
“对于你们这些只看科幻作品的人,提到‘隐形人’,恐怕只会想到,是通过某种高科技手段,让人类获得隐形功能,又或者是干脆由科技制造出来的隐形人。但是显然,在这部小说中,只有‘循环’这个设定带有一定的科幻色彩,其他的内容都是非常现实化的。因此,我说的‘隐形人’,也是现实生活中的‘隐形人’,而不是带有科幻元素的设定。”
“现实生活中的‘隐形人’,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杨云帆也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他的碗中又多了几片被朱玟夹过来的青菜,显然,必须进入第二轮的“战斗时间”了。
“意思就是——这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却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隐形人’。比如说,这个人平时和其他人的关系都不好,身边没有人会和他说话,看到了他也会无视,久而久之,对于同学来说,他就会变成一个‘隐形人’。”
“嗯……好像也有道理,但是,真的会没有存在感到这种程度吗?”
“你们可能难以理解。不如换个说法吧,如果截取从杨云帆讲完故事,一直到现在的这段场景,用文字的形式写出来,那么请问,阅读这段内容的人,会认为现在一共有几个人在吃火锅?”
“嗯……杨云帆,我,还有你,这三个人是一定存在的,其他人嘛……因为刚才只有我们三个人在说话,其他人并没有发言,所以读者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场吧?”
“没错,就是这样,因为这段场景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在进行主要对话,其他人虽然也客观存在,但没有插入对话而是在一旁默默吃火锅、喝酒,所以读者多半就会以为,也许社团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但是如果不只我们三个人,那么,一共有多少人呢?五个?十个?读者无从得知,因为作者并没有描写。所以我的意思是——这部小说里,也存在着‘作者没有描写,但确实存在的人’。那就是胡晓和徐菲的室友,我们假设这名室友为A,这名室友和徐菲、胡晓同住在一个宿舍,并且使用一部苹果手机,每天早上和徐菲、胡晓两个人一起去上课,晚上也一起去参加了社团的活动。但是,作者有意隐瞒了这个人的存在,让读者误以为只有两个人。而在某些地方给我们提示,比如胡晓在使用语音助手Siri时,给她回应的,反而是另一个苹果手机。有了这样一个有用信息,接下来的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所以,凶手就是那个隐形的室友咯?”
“没错。之前胡晓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现在得到了解答。就像我前面所提到的,这名室友A和胡晓和徐菲一起上课、回宿舍。因此,A具有绝对可能的作案条件,第一天,三个人一起去上课,胡晓告别两位室友,去超市的时候,室友A偷偷跟踪她,趁她不注意在小树林里杀害了她。第二天,A在教室听到了胡晓要去洗手间的事,偷偷跟在她身后,发现洗手间四下无人就直接下手。至于第三天就更简单了,她之所以能够下手,是因为她一直在宿舍里!所以只要趁胡晓睡着之后动手就可以了。”
“等一下,”杨云帆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很有道理,而且这样来看也的确算是解开了小说的中谜底,但是……室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而且除了苹果手机的线索,小说其他部分完全没有提示过这位室友的存在,这样解释感觉未免有点牵强了吧……”
“动机?”周嘉敏皱起了眉头,“我之前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般的推理小说中,动机不都是最后附送的奖券一样的产物吗?反正不是情杀就是仇杀。你看,这部小说里给出的猜测动机也都很无聊。只要知道了凶手,动机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说完这番话后,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好像都被他的推理说服了,但是又觉得这番推理中,有什么地方“隐隐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能默不作声地吃着火锅中涮好的新一轮菜品。然而,一整桌的火锅已经吃到了尾声,现在每个人的胃中也几乎到了满满当当的程度,连一开始香气扑鼻的美味涮菜,也让人有些不能下咽了。
“很可惜,你的答案是错误的。”
在一片只剩下咀嚼声的安静之后,突然有人说道。
说话的人,是一直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吃着涮菜的一个男人,他穿着一板一眼的衬衫,还戴着金属框眼镜,火锅的热气,使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水气,他不得不拿下来不停地擦拭。在一群穿着休闲装的大学生中间,他显得有些古怪。然而,外表上的不同,并不会让他显得不合群,或者难以融入。
与其说此人没有融入,倒不如说,似乎其他人很自然地认为,他的存在是理所应当的。
“方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有人反驳自己的推理,周嘉敏有些不高兴地反问,而此时,他卫衣上印制的美少女的表情,也似乎跟随着主人的情绪一起,显得有些生气了。
被问到的男人这才抬起头来,因为是学校研三的学生,他看上去比其他在场的同学更成熟一些,也许是在思考整个故事中的秘密,他刚才一直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平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不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在社团中,他并不是喜欢闲聊的那一派,却总是能在适当的时机,发表合适的见解,让人心服口服。
硬要说的话,便是相当于社团中的“意见领袖”这样的角色吧。当社团的小集体中出现意见分歧时,他总是能说出关键性的意见,并且有充分的依据令人信服。因此,当他发言时,尽管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连之前因为吃得过饱而有些困意的同学,也突然坐直打起精神,想要听听,他是怎么解读这个故事的。
“事实上,你的解答虽然具备足够的意外性,作为短篇发表的推理小说,如果在这个解答的基础上再稍加修饰,也的确可以成为一篇给人留下印象的作品,但是就目前作品中给出的线索,明显是指向了另一个答案。但是没想到,其中的一条线索,却被你错误地解读了。”
方原站起身,原本他坐在沙发的角落里,说到这里时,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杨云帆身边。如同国外的电影中,真正的侦探,终于将所有的案件相关人都召集起来,准备公布案件最后的真相一般。
“你看,果然不对。”朱玟开玩笑式地冲周嘉敏吐槽了一句,显然,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对方的推理是正确的,但她的表情却并不是尖酸的讽刺,反而像是在帮对方圆场,那是一种只有女孩子才能看懂的表情。
事实上,相比起周嘉敏混乱而毫无逻辑的推理,整个社团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认为,方原的推理更具有可信性。
但方原本人并不是什么推理爱好者。他很少会像周嘉敏那样,在观看电影或者平时的聊天中,质疑某件事“是否符合逻辑”,又或者是将推理小说中的桥段经常挂在嘴边。与此相反,他几乎很少提到与“推理”有关的话题。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经常能够在日常生活中,解开一些大家无法理解的生活之谜。像是找到科幻社过去曾经制作过的社刊,找到已经失联的学长举办社团聚会等等。
他给人的印象是,总能通过逻辑的方法,来找到事情的本源。这并不是普通的推理爱好者所能及的,而是拥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推演方法论才能够做到。
“等一下,你所指的错误的解读线索……”杨云帆突然想了起来,“是指苹果手机上Siri语音助手的线索吗?”
“没错,作者在这里留下了非常明确的线索,这的确是解开本案的关键之一,但是很遗憾,这个线索的解答并不是指向‘隐形室友’的解答,因此我才说,你走上了错误的方向,并且越走越远,导致完全偏离了正确的答案。当然,能够注意到这个线索本身,已经不易了,如果要给你的推理打分的话,也许我的分数会是……五十九分吧。”
“五十九分?怎么是这种分数啊?”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因为虽然这个‘隐形人’的解答意外性很高,但错了就是错了,不能算是及格啊。当然,如果写成小说或者改编成游戏作品的话,应该会比较有趣……而且很遗憾,你也没有意识到,这部小说背后的‘谜底’是什么。”
“难道谜底,不是指凶手是谁吗?”杨云帆有些疑惑地问道,在这之前,他也考虑过无数次这个问题,却无法找到答案,因此,他认为这只是一个故弄玄虚的说法,所谓‘谜底’就是找出真正的凶手。
方原摇了摇头,他再一次拿下眼镜擦拭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北方屋内的暖气开得太热,再加上火锅的热气迟迟不消,使他的眼镜不断蒙上了水汽。不过,这似乎并未影响他的思路。
与其说他思路清晰,倒不如说,他在开口前,就已经完全思考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这才得出了完美的结论。
“确切地说,在破解了答案之后回头来看,这部小说的谜底,是由‘凶手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和‘主角的秘密’三个部分组成。而这三个部分,最后会统合成为所谓的‘谜底’。”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杨云帆有些惊讶。他听到周嘉敏的所谓的“隐形人”推理,已经颇感信服了,这样的答案既具备高度的意外性,也的确称得上是合情合理,能够解释“凶手是谁”的问题。
事实上,他原本认为,周嘉敏应该是社团中最擅长推理的人,方原虽然是社团里唯一的一个理科生,平时也偶尔解决过一些日常之谜,但是在他看来,这两个人的推理风格是不同的。方原的推理更偏现实化,他的推理经常用于解决日常生活中发生的谜题。而真正谈起推理小说、电影和游戏,周嘉敏的阅览量则要大得多,不管说起什么推理作品,他都能聊得头头是道。
老实说,刚才周嘉敏的推理,虽然还有一些不合理之处,但那样的推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震撼了,如果不仔细排查其中的疑点,他几乎就要相信这是最终答案。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部“写成作品”的小说,在这一点上,他本能地认为,周嘉敏应该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然而,按照方原所说的,那样的答案还远远不是真正的答案,那么到底真正的答案,会是怎样的呢?
“不如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方原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不大,却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且身为研究生的他,现在已经在帮导师为一些本科生上课,言语之间,也不自觉地带着某种“教导”式的风格,有些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的信服感。
“事实上,这部小说作品中的确存在某种像是‘隐形人’一般的叙述性诡计。在这里,请容我对‘叙述性’诡计稍作解释,如果用简单一点的方式来解释的话,那就是‘作品中的人物知道、而读者不知道’的事实,比如刚才周嘉敏提到的‘隐形人’诡计,那就是胡晓和徐菲知道,还有一名室友的存在,由于小说中的刻意误导隐瞒,而使读者没能注意到她的存在。事实上,这部小说的确使用了这样的方法,但并不是隐形人诡计。”
“等一下,”周嘉敏稍微抬了一下手,“就我读过的推理小说里,使用叙述性诡计的作品虽然很多,不过反反复复都是那些套路啊。比如说,刚才提到的隐身人诡计,还有性别误认诡计,姓名误认诡计,等等,但是在这里面,我找不到除了隐身人以外,其他有可能的陷阱了……”
“是的,那是因为,你还是在用过去的经验,去往新的谜题上套。你做的,并不是根据现有的谜题去推理出正确的解答,而是用自己过去的经验,去往谜题中套,是A解答?还是B解答,又或者是C解答?也许你一直套到了Z解答,也无法发现一个正确的解答。因为你无法确保,现在的出题人,一定是从过去的套路当中选择一个去出题。如果他选择了新的,前人没有使用过的陷阱,那么,这种方法就行不通了。”
“那么所以……你的解题方法是什么呢?”周嘉敏不甘心地问道,的确,对方的话一语道破了他的痛点,这让他也重新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阅读过大量的推理小说作品,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痛点。
“很简单,就像我们从中学时代就常常去做的阅读理解题一样,重点是……抓住出题人的思路。如果是现实中的案件,我们要思考的,就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当我们面对推理小说时,就要思考‘作者为什么会这么写’。如果你仔细阅读这部作品,就会发现其中有许多不自然之处……”
“说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就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作者在刻意‘模糊’什么东西,让这部作品似乎显得边角不全一样。”
朱玟一边说着,一边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她微微地低下头,用手拨弄着额前的刘海,犹疑不决时,她就会不经意地做出这样的小动作。
“比如说,这部小说的开头,是女主角被闹钟吵醒,然后她使用了苹果手机自带的语音助手Siri,要求Siri给她播放英文广播……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没错,你的直觉是正确的,倒不如说,线索从这里就开始了。一般来说,女主从梦中醒来,使用手机的语音助手Siri让它为自己播放英文广播,这样的场景,听起来非常像是都市白领故事的女主角出场的方式。而说到女大学生,很少会和这样的场景联系起来。而后面也有很多类似的场景,像是女主角让Siri给自己播放喜欢的音乐。如果你想听自己喜欢的音乐会怎么做呢?一般来说,都是将喜欢的歌曲收藏在曲库的收藏列表中,想听就直接点开听好了吧?”
“没错,对对对,我就是觉得这里的违和感,非常非常强烈。”
“你这么说起来,我也发现了,但是……”周嘉敏皱着眉头,“但是,我认为,那只是作者为了表现女主角有多么不讨人喜欢,故意塑造出一个装腔作势的形象,用来表现她讨人厌的性格,从而让周围人产生的杀人动机合理化。”
“不,如果只是那样的话,还是有更多更合理的表现手法。除此以外,还有一点更加让人无法理解也更具违和感的事情,那就是——在整部小说中,有一个经常在小说作品中出现的字,这部作品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没有出现的字……?”
“有人知道答案吗?”方原像是故意要吊人胃口一般,就是不揭晓最后的正确答案,也许是想像最近的歌舞比赛节目主持人一样,故意吊观众的胃口。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仿佛这也只是他所代上的一堂普通课程,在引导学生解出正确的答案而已。
然而,就像是被无聊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吊过太多次胃口的观众一样,现场的社团成员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吃着碗里已经几乎没有味道的涮菜,一边等待着他的讲解。
这些社团成员,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对于无法解开的日常之谜,方原能够比其他人更快想到答案,而且他的推理方式,虽然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其他人却难以模仿学习。
“这个没有出现过的字是——‘看’。没错,只要仔细排查就会发现,一般的小说里,总是极尽可能生动细致地去描写主角周围的场景和环境,这样的话,难免就要描写主角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做了什么。然而,这篇小说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这个‘看’字,也很少出现环境描写,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由对话与主角的心理活动所支撑的,在极少出现的环境描写当中,大部分主角所认知到的环境,都是来源于‘声音’,比如像是‘周围很安静’这样的描述。再结合故事里大量出现的,苹果手机语音助手Siri的使用情景,说到这里,你们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吧……没错,显然,胡晓是看不见的,或者至少,视力不佳到了需要重度依赖语音而无法看清事物的程度,也许是因为天生视力受损,也有可能遭遇什么事故或者做了手术而导致暂时无法看到东西,所以才重度依赖Siri语音助手。当然,作者还有一些提示,比如室友给她带的饭菜,她是吃了一口才知道是咖喱鸡丁炒饭。如果视力正常的话,在吃之前就应该可以判断出来了吧?此外还有,陈嘉给她发微信,她需要戴耳机来听语音才能知道内容。”
“啊……这么说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杨云帆因为之前阅读过多次这部作品,马上就领悟了方原话中的含义,“难怪……我之前一直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缺少了主角的‘看’这个动作。所有在主角身边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通过‘发声’来讲述的,像是微信手机震动,手机Siri语音助手,还有人物对话,的确是完全没有通过主角的视角来描写任何‘视觉上’的场景。”
没错,这样一来,第二个问题的解答也就应运而生了。主角到底是被谁杀害的呢?撇去第一天和第二天先不说,单看第三天,主角胡晓已经待在宿舍里将门锁了起来,但还是无法逃脱被杀害的命运。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吧……拥有作案条件的,只有她的室友徐菲。事实上,只要敢于想到这一层,我们就会发现,前两次的案件,也是徐菲的作案可能性最大。因为只有她一直陪着胡晓行动,对于胡晓去了哪里是完全了解的。”
“没错,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胡晓在小说中,却完全没有怀疑过徐菲啊?在她列举的嫌疑人名单里,只有被她抢走保研名额的林阳,和她因为分手而吵架的男友陈嘉,还有被她抢走奖学金的许盼盼。她杀害女主角胡晓的动机是什么呢?”
周嘉敏问道,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他自己说过的那一番“动机并不重要”的论调。
“当然,她是有动机的。这个动机的秘密,就藏在你刚才所说的线索中。也就是——那只‘多出来的苹果手机’。这之前曾经提到过,徐菲使用的是安卓手机。那么,你刚才推理,这部多出来的、会播放胡晓并不喜欢音乐的手机,是属于一位并不存在的室友的。但事实上,为什么这部‘多出来的苹果手机’,没有可能是属于徐菲的呢?”
“前面已经说了,徐菲的手机是安卓手机,那如果这部手机是徐菲的,不就自相矛盾了吗……啊!”周嘉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大声说道,“难道是,她利用了胡晓看不见的弱点,偷偷拿走了胡晓的新款苹果手机据为己有,然后又换了一个其他型号的旧款苹果手机给胡晓,因为被胡晓发现了疑点,所以才动了杀心吗?”
“当然不是。虽然胡晓看不见,但不代表她是傻子,不同的手机在使用过程中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来。”
“那么问题是出在哪里呢?”
“之前提到过,徐菲的家庭条件一般,只能用得起千元级别的安卓手机,当然,这对于学生而言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倒不如说很正常。可如果她突然拥有了一个苹果手机,那就很奇怪了,简单来说,排除了偷这种非法行为,不是别人送的,就是通过借钱买的。那么,是哪一种可能性呢……事实上,作品中也给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提示。胡晓和陈嘉分手时,提到过胡晓将自己的奖学金给了陈嘉,让他买一部苹果手机,第一天,胡晓让陈嘉把奖学金的钱还给自己,陈嘉说已经买了苹果手机没办法还钱,第二天,胡晓做出了妥协,让陈嘉把买的苹果手机还给自己,但陈嘉当时说了什么呢?没错,他的回答是,已经把手机送人了。显然,这里送的人一定是他新交的女朋友,那么——已经不需要我多作说明了吧?”
“也就是说,主角的室友徐菲就是陈嘉的新女友?”杨云帆想了想,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所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徐菲的杀人动机,就是胡晓扬言要曝光陈嘉的事情咯?”
“没错,正是这样,”方原点了点头,“除此以外,应该还有嫉妒、讨厌等其他一些因素作怪吧,不过只要明确了徐菲就是陈嘉的新女友这一点,动机方面,我认为已经足够可以成立了。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在‘最后一次循环’中,胡晓没有去上课,但是徐菲回到宿舍后,却直接问胡晓‘陈嘉不是约了你吗’。在这一天的循环中,胡晓收到陈嘉微信,是在宿舍里,而这时徐菲应该在教室上课,她怎么会知道胡晓在宿舍里收到的微信内容呢。只有一种解释——答案当然是,陈嘉提前告诉了她,自己要在这一天和胡晓摊牌。”
原来如此。
社团中的诸人,听到这里,也总算理解了这部小说的“内核”,原来线索已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给出了。
其他人还没有从方原的推理中反应过来,刚才做出了错误推理的周嘉敏,首先想到了什么。
“等一下,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关于凶手如何作案这一点,还是没有明确。刚才你也提到过了,凶手每次都能行凶成功,特别是在主角已经有防犯的情况下……”
“没错,的确是这样。但是有了已知的凶手,以及主角‘看不见’这个线索。那么,主角被杀害的可能性就需要重新进行考虑了。之前主角自己也曾经进行过推理,为什么第二天的案件中,凶手能够在洗手间内杀死她。教学楼里人来人往,除非凶手早就躲在洗手间内并且不让其他人进入,才能保证行凶成功,但即使这样,凶手在杀人后,也很难保证全身而退。但如果有了上面的两个前置条件,问题就马上能够解开了。”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似乎是想要提示在场的其他同学,有没有人能在他揭晓答案之后,自己得出结论。就像是他平日帮助他的导师,给本科生上课时的习惯一样。
不过很遗憾,就如同他在上课提问时课堂中那些本科生的反应一样,在座的社团成员,也似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动力。特别是在周嘉敏的错误推理之后,大家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希望能够早一些揭晓答案。
然而,方原却似乎并不着急。他总是希望能够通过提示的方法,让学生自己找到答案,而不是一股脑地将答案直接告诉学生。可是对于更多学生来说,似乎却更希望直接得到答案,因为这样更简单也更加直接。
“好吧,事实上,这一点,作品中也给出了提示。那就是时间问题。关于女主角胡晓当天晚上的行动,小说中多次提到了‘静得可怕’‘没有声音’这样的形容,再让我们回过头来看一下故事整体的时间线。在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故事中,女主角胡晓上午上完课,中午和男友陈嘉见面,下午回到宿舍午睡休息,晚上被室友叫醒,去学校参加社团活动。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从下午到晚上的时间是不确定的——也就是说,在女主角‘看不见’的前提下,她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晚上几点起床的。”
周嘉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是她的室友徐菲误导了时间?”
“没错,在胡晓看不见的前提下,这个在正常条件下几乎无法使用的手段,出现了可能性。胡晓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在学校里,虽然是晚上,但大学生经常会排晚上的课程,也还有大量复习考研以及各种考试的学生在自习室学习到晚上十点多,甚至更晚。那么,在这样人员往来频繁的学校里,凶手怎样掩人耳目地作案呢?很简单,只要在时间上动一点手脚就可以了。试想,晚上八点的校园还可能有人,但是,晚上十二点以后的学校里,还会有人吗?或者更极端一点,凌晨两点呢?这样一来,不仅是学校的小树林里,就算是教学楼里,也空无一人,想要作案的话,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了。”
“但是,要怎么做到呢?女主角虽然看不见,但不会对时间不敏感到这种程度吧?”
“当然,如果只是正常的生活作息,一定可以发现时间上的不自然之处,但如果室友提前使用了安眠药一类的助眠药物,然后直到深夜才唤醒主角呢?所以,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主角之所以没有意识到身边的危机,正是因为忽略了对方的动机这一点,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如此……”杨云帆叹了口气,这种解释的确说得通,而且也将之前周嘉敏推理中的疑点一一给出了解答,但是……但是,他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谜底”没有解开。
“当然,小说中的故事就是这样了。但是之前你所提到的,为什么你的网友会将这部小说发送给你,并且提示你要解开其中的谜底才能见面——你想到了吗?”
杨云帆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内心的那股不安是怎么回事。没错,其实说到这里,他当然已经想到了。
对方在暗示的,不就是“看不见”的这种状态吗?自己邀请对方来观看自己的毕业画展,但对方却“无法看见”,对于这样尴尬而无法启齿的状况,对方突发奇想,拿出这样一部小说来提示他,但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很遗憾,毕业作品展已经结束了,当然,你还会有其他的机会画画,但如果对方无法看到,这样的见面还有意义吗?”
杨云帆摇了摇头,事实上,虽然他未能破解作品中的谜底,但是,通过和对方的交流和对话,也早已隐隐猜测出了这种可能性,但是他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状况,而假装一无所知,并在内心一直抗拒着这样的可能性。
到底要怎么办好呢……
是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对方吗?
不,恐怕他只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吧。今天之所以选择讲出这个故事,也是因为想要告诉自己,该正视这个答案了。
火锅聚餐已经结束。时间还早,有的人打开电视和DVD机翻着一包不知道是谁带来的电影碟片,想要找一部大家都没有看过的电影一起观看。有的人抱着喝剩的啤酒,微醉地玩着手机,还有人从学长家里轻车熟路地翻出了麻将。
眼前的这一幕,对于杨云帆来说,似乎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从大一刚刚加入社团时的满是新鲜感,到每一年送走一批人。到了自己也要离开的时候,反而渐渐有些麻木了。
他走到窗前,透过窗户望着窗外。马路上依然车来车往,附近的居民楼里亮着一片片灯火。住在那里面的人,是否也像他一样,在为未来的人生烦恼着呢……
“云帆,快过来打麻将啊,三缺一。”
周嘉敏在身后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背后已经传来的麻将牌被放置到桌子上洗牌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对方似乎也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的那番有些可笑的推理,全心地投入到了新的游戏中。
“哦,来了。”
杨云帆揉了揉眼睛。比起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现在他的烦恼似乎有些太多了,现在,他只想要沉浸在面前这短暂的无忧无虑中,暂时忘记现实世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