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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来一次,如何?”阿瓦里诺诱哄道。
“嗯……”史蒂夫沉吟片刻,开始缓缓道来。
福尔肯酒吧一九七三年刚开张时,老板埃尔默·科蒂以为客人多半会是巴士乘客——毕竟隔壁就是巴士站,崔尔威、灰狗和阿鲁斯图克三家公司都在这里设点。只是他没料到乘客几乎都是女性,不然就是全家出游。其余乘客往往人手一个棕纸袋<a id="z5" href="#bz5">5</a>,根本不会下车。会下车的通常是军人或水手,只想喝个一两杯,车子只停留十分钟,不可能狂喝痛饮。
埃尔默四年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为时已晚。账单堆到胸脯那么高,他永远无法摆平赤字。他曾经想过一把火烧了酒吧,骗取保险金,但除非能找到行家下手,否则他可能会被送去坐牢……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纵火专家。
于是,那一年的二月,他做了个决定。他计划撑到七月四日,届时要是生意依然没有起色,他就关了酒吧,跳上灰狗巴士到佛罗里达碰碰运气。
然而,接下来的五个月,奇迹悄悄发生了。埃尔默将酒吧内部漆成黑金两色,又用鸟类标本装饰了一番(他哥哥业余制作鸟类标本,过世后将所有标本都留给了弟弟)。原本每晚只能卖出六十杯啤酒和二十杯其他酒类,忽然变成八十杯啤酒和一百杯烈酒……一百二十杯……有时甚至能卖到一百六十杯。
来的客人都很年轻,彬彬有礼,而且几乎全是男人。许多人穿着非常夸张,不过那几年正好奇装异服当道,因此,埃尔默直到一九八一年左右才察觉店里的客人几乎清一色是同性恋。德里镇居民要是听他这么说,肯定会捧腹大笑,说埃尔默一定以为那么多同志是一个晚上生出来的。但他没有骗人,就像老婆在外面偷人,做丈夫的往往最后一个知道……但就算察觉了真相,埃尔默也不在乎。酒吧很赚钱,而且,和德里镇其他四家也很赚钱的酒吧相比,福尔肯是唯一没有粗鲁的客人不时砸店的酒吧。
这里没有女人让男人争风吃醋,而所有男顾客不管是不是同志,似乎都懂得和平相处之道,和异性恋男人完全不同。
自从发现客人的性取向后,埃尔默觉得好像走到哪里都会听到关于福尔肯的传言,而且都说得绘声绘色。那些故事已流传多年,但他直到一九八一年才听说。他发现最爱散播传言的是那些用铁链也没办法将他们拖进酒吧的家伙。他们害怕进去之后手腕会骨肉分家什么的,却一副对里头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的样子。
根据传言,你每天晚上走进那里都会看到男人贴身热舞,在舞池公然摩擦性器,在吧台舌吻,在洗手间口交。据说后面还有一个房间,想品尝“权力巨塔”的人可以进去。那里有个穿着纳粹制服的老头子,两只手臂从手腕到肩膀都涂了油,随时乐于伺候你。
其实,传言都不是真的。那些从巴士站过来喝一杯啤酒或威士忌解渴的人根本不觉得福尔肯有什么不对劲。的确,酒吧里有很多男人,但全美工人常去的几千家酒吧,哪一家不是这样?这里的客人是同性恋,但不表示他们是笨蛋。想找一点乐子去波特兰,想找很多乐子(大棒子啦,坏男孩啦)就去纽约或波士顿。德里很小,很乡下,这里的同志小圈子很了解状况,在里头过得很好。
一九八四年三月的某一天晚上,唐·哈格蒂和阿德里安·梅伦一起出现在福尔肯酒吧。哈格蒂光顾这里有两三年了,但这是他头一回和阿德里安结伴。在此之前,他是只花蝴蝶,很少和同一个男人一起出现六次以上。但到了四月底,连向来不太注意这种事的埃尔默·科蒂都发现哈格蒂和梅伦关系非比寻常。
哈格蒂在班戈市一家工程公司担任制图员,阿德里安·梅伦则是自由作家,从机上杂志、忏悔杂志、地方杂志、周日副刊到读者投稿的情色杂志,哪里肯刊登他的作品,他就为哪里写作。他同时在写一本小说,但可能不是很认真,因为他从大学三年级开始写,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
他那一年来德里是为了写一篇关于运河的文章。派他来的是位于康科德的一家高级双月刊杂志《新英格兰小众研究》。他会接下这份差事是因为,搜集数据可能只需要五天,他却能拿到三周的经费,还能下榻德里旅馆的舒服客房。其余两周或许够他收集到足够的材料,再写四篇地方报道。
就在那段期间,阿德里安·梅伦认识了唐·哈格蒂。三周的经费用完后,梅伦没有返回波特兰,而是在科索斯巷找了一间小公寓。他在那里只住了六周,之后就搬去和哈格蒂同居了。
哈格蒂告诉哈罗德·加德纳和杰弗里·里弗斯,那年夏天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他应该小心一点的。他应该知道,神会在他这种人脚下铺地毯准是为了突然抽走让他摔一跤。
他说,那年夏天唯一的阴影就是阿德里安对德里镇喜欢得过了头。他有一件T恤,上头写着“缅因不错,德里最棒!”还有一件德里高中老虎队的外套,另外当然就是那顶帽子了。他说这里充满朝气,能激发创造力。也许他说得没错,因为他又翻出那本已经将近一年没动的小说,准备继续奋斗了。
“他真的开始写了吗?”加德纳问。他其实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想让哈格蒂保持谈兴。
“是的,他写到连纸都不够用了。他说这本小说可能很烂,但起码不会是没写完的烂小说。他原本希望到他十月过生日的时候能完成。当然,他根本不了解德里。他自以为了解。他在这里待得不够久,还看不清德里的真面目。我一直告诉他,但他就是听不进去。”
“那你觉得德里其实是什么样?”杰弗里问。
“是个下面爬满蛆的死婊子。”唐·哈格蒂说。
两名警官满脸惊诧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德里是个鬼地方,”哈格蒂说,“是条臭水沟。你们两个难道不晓得?你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竟然会不知道?”
加德纳和里弗斯都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哈格蒂又开口了。
早在阿德里安·梅伦走进他的生活之前,唐就打算离开德里了。他在这里住了三年,主要是因为他签了一纸长约,租下一间河景公寓,面对全世界最美的河景。不过,现在租约就要到期了,唐觉得很高兴,因为他再也不用长途往返于德里和班戈之间,不用忍受诡异的气氛了。他对阿德里安说,在德里镇,永远感觉像活在二十五点。阿德里安可能觉得德里很棒,但唐却很害怕,不只因为镇上居民有严重的恐同症(这点牧师或贝西公园的涂鸦表达得很清楚),还有其他因素,只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但阿德里安一笑置之。
“唐,美国所有地方都有人痛恨同性恋,”他说,“别说你不知道,毕竟我们活在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时代。”
唐发现阿德里安是认真的,他真的认为德里并不比美国内陆其他市镇糟糕。于是,他对阿德里安说:“跟我去贝西公园,亲爱的,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他们开车来到贝西公园。哈格蒂告诉警方,当时是六月中,阿德里安遇害前一个月左右。他带阿德里安到亲吻桥下飘着淡淡臭味的阴暗角落里,指着其中一幅涂鸦要阿德里安看。阿德里安擦亮一根火柴凑近涂鸦,好看清上面的字。
死玻璃,老二掏出来让我剁了它。
“我知道一般人对同性恋的看法。”唐静静地说,“十几岁的时候,我在达顿一个卡车休息站被人痛扁过。在波特兰也是,我在一家三明治店外头被一群人放火烧鞋子。警察就在旁边,但那个肥佬竟然待在巡逻车里不动,还面带微笑。这种事我见多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涂鸦。你看这里,仔细看。”
阿德里安又擦亮一根火柴:奉上帝之名,钉瞎所有同性恋的双眼!
“这些警世名言不管是谁写的,那人肯定是个大疯子。如果都是一个人干的,我可能还好过些,只有一个变态。可是……”唐用手比了比整座亲吻桥,“这地方全都是……我实在很难相信只有一个人。所以我才想离开德里,阿德里安,这里似乎有太多地方、太多人都透着一股疯劲儿。”
“嗨,等我把小说写完好不好?拜托了。就到十月,我保证绝不延期。这里空气比较好。”
“他根本不晓得需要提防的是水。”唐·哈格蒂难过地说。
汤姆·布提利尔和拉德马赫警长上身前倾,两人都没有开口。克里斯托弗·昂温低头坐着,对着地板喃喃自语。他们想听的正是这部分。就是这部分能够定罪,起码能把两个混账小鬼送进托马斯顿监狱。
“游乐场根本不好玩,”昂温说,“我们去的时候,你知道,他们已经在拆游乐设施了,旋转咖啡杯和自由落体都没了,碰碰车也挂着‘休息’的牌子,只剩下几样小鬼玩的东西,所以我们只好跑去玩游戏。威比看见抛抛乐,付了五十美分,结果发现那个同志戴的帽子是奖品,于是决定抛它,但怎么抛都抛不中。每失手一次,他的心情就变差一分,你知道。史蒂夫——那家伙老是叫人放轻松,这个放轻松,那个放轻松,你他妈的放轻松之类的,你知道——他那天心情恶劣得不行,因为吃了药,你知道。我不晓得是什么药,反正是红色的,搞不好还是合法的咧。他一直朝威比碎碎念,念到我觉得威比都快揍他了,你知道。他一直说,你连那个死玻璃的帽子都抛不中,要是你连死玻璃的帽子都抛不中,那你真的是废物。虽然威比始终没抛中,但老板娘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奖品。我猜她是想赶快打发我们走。我不晓得,也许不是,但我觉得是。那个玩具很吵,你知道,就是那种吹一下会鼓起来伸直,发出放屁声的东西。我以前也有一个,是万圣节、新年或哪个鬼节日拿到的。我觉得很好玩,只是弄丢了,搞不好是学校哪个家伙在操场从我口袋里顺走的,你知道。总之后来游乐场快关了,我们就朝出口走,史蒂夫还在念叨,笑威比没抛到那个死玻璃戴的帽子,你知道。威比没说什么,我知道情况不妙,但我醉得很厉害,你知道。我明白应该想办法换个话题,但就是屁都放不出来,你知道。
后来到停车场的时候,史蒂夫说,你想去哪里?回家吗?威比说,我们绕去福尔肯,看会不会遇到那个死玻璃。”
布提利尔和拉德马赫互使眼色,布提利尔伸出一根手指敲敲脸颊。眼前这个穿着技师靴的傻蛋还不晓得,他现在讲的已经构成一级谋杀罪了。
“我说不要,我要回家。威比说,你怕去那间同志酒吧?我说怕你妈!史蒂夫很亢奋,他说,我们去给死玻璃抹油!我们去给死玻璃抹油!我们去给……”
事情就这么凑巧,搞得所有人都没好下场。阿德里安·梅伦和唐·哈格蒂喝了两杯啤酒,离开福尔肯,走过巴士站之后开始牵手。两人想都没想,完全是下意识这么做的。当时是十点二十分,两人走到街角向左转。
亲吻桥离这里大约八百米,在比较上游的地方。他们决定走主大街桥,只是景色差多了。坎都斯齐格河正处于夏季水位的低点,水深一米多一点,在水泥桥墩下意兴阑珊地流着。
威比三人驱车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走出酒吧时,史蒂夫·杜贝就看到了,立刻兴高采烈地指给另外两人看),阿德里安和唐正好走到桥口。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威比大叫。阿德里安和唐刚刚经过路灯,威比发现两人竟然手牵着手,他火冒三丈……不过更让人火大的是那顶帽子,尤其是那朵大纸花,在帽顶摆个不停。“拦住他们!他妈的!”
史蒂夫照做了。
克里斯托弗·昂温否认参与接下来的事,但唐·哈格蒂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车还没停好,卡顿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其他两人随即跟上。双方言语交锋,当然没有好话。阿德里安不再轻浮调笑,他也知道这下麻烦大了。
“把帽子给我,”威比说,“给我,死玻璃。”
“只要给你,你就会放过我们吗?”阿德里安呼吸急促,几乎快哭了,两只眼睛从昂温、杜贝看到卡顿,神色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