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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阵法颇有些研究,在图书馆古籍看到介绍,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然而此阵法早已失传于八族中的“文族”,我始终没整明白其中的玄机。更何况布阵者要精通音律,偏偏我对音乐属于“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的尴尬状态,看乐谱更是只会念“一二三四五六七”。别别扭扭地研究了一段时间,也就懒得给自己找麻烦了。
为什么这个阵法偏偏出现于石林?布阵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是谁?
我想到那根若隐若现、盘入情侣头发的银丝,像极了一样东西,忽然记起一个人!
难道是他?
就在这时,石林深处传来脚步声,两条人影在石影中若隐若现。
这么晚了,会是谁?
难道是数次出现的“圆脸、黄衫”两个老人?
我爬下石头,藏在乱石缝隙,压着呼吸偷眼瞄去。
“唉呀妈呀!这石林老大了,差点走不出来。奶奶个腿儿,真累。”东北女子气喘吁吁抱怨着。
“可不咋地,我就说少走点儿,你还不愿意,非整这么大老远。我还不知道你,又想他了吧?”男子操着一嘴东北腔,语气里透着些许不快。
我差点一膝盖跪地上,原本很紧张的心情没着没落。本来都做好“南晓楼怒战圆脸、黄衫”的准备了,结果成了听东北小品的春晚观众。
“你咋说话的?”女子微愠,“说了不提他,咋又提起来了?”
“提他咋了?还不兴提啊。到了石林你拉着脸给谁看?”男子火气上来了,高着嗓子嚷嚷,“我就整不明白了,他有啥好的?那时可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这俩人难道也中了“魅音真言阵”?看这意思女子之前有过一段挺深的感情,俩人为这件事争起来了。人家两口子吵架我也不方便露脸,二半夜再被当成劫匪更尴尬,于是偷偷探头看去。
这么巧?居然是他们!
九
这两人戳在恋人巨石前,气鼓鼓的都不说话。女子容颜艳丽,身材精致,极有韵味。男子虽然也是一身高端名牌,举手投足之间却少了些气质,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不提他了行么?”女子柔声说道,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咱们好好的。”
“哼!”男子很夸张地点了根烟,嘴角挂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噔。”石林深处,传来一声细弱蚊蝇的震颤声,数根银丝从恋人巨石里钻出,悄无声息地没入两人头发。
这世界本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必然是有预谋的安排。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条线索轴。
高速路→奔驰情侣→搭车祥博→恋人巨石→魅音真言阵→银丝(吉他弦)→震颤声(琴弦拨动声)→口吐真言。
这个魅音真言阵是祥博布下,他并非为了让所有情侣在阵里说实话,而是在等这对情侣。这对情侣口中的“他”,很有可能说的是祥博。
由此类推,此阵属于文族失传阵法,也就是说,祥博是文族后裔!
月饼出现异常,是否也是误入“魅音真言阵”,心智迷乱?此次任务,绝对和祥博有关。
“他是我最爱的人,我永远忘不了。”女子丝毫没有察觉银丝入发,突然情绪崩溃,双手插入头发哭道,“你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我的孩子需要更好的教育。我不想总是陪着闺蜜,看着她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却只能当个参谋,还要装出笑脸。她们满身名牌,我很……很羡慕。我长得比她们好,比她们有气质,为什么不能过和她们相同的生活?我不甘心,我……我穷怕了。”
“我早看准了你,趁着你们俩闹矛盾,稍微安慰几句,再拿出一笔你不能拒绝的钱,几天就能把你搞定。”男子把烟头伸到两人中间,食指轻蔑地弹着烟灰,“你以为我对你有感情?你觉得我给你花这么多钱就是感情?对你们穷人来说,这笔钱是大钱;对我来说,相当于你们良心发现给乞丐一百块钱。呵呵,要不是你长得漂亮,又有家庭孩子,不会给我负担拖累,我会看上你?有的是漂亮女孩往我身上贴,我没给她们机会!真得是因为你比她们更有魅力,真得是我爱你?别做梦了。她们接近我是想让我离婚娶她们,分家产那可是一大笔钱。咱们,只是各有所需而已。别以为我不懂你那点心思,我要是没钱,你能跟我?玩够了你,我有的是备胎。”
“你……”女子的脊梁,慢慢地、慢慢地弯了,双手捂着脸,压抑地哭泣,眼泪顺着指缝淌到下巴,颤颤巍巍晶莹着月色。
我,听到了,女人哭,男人笑。
悲哀的哭,残忍的笑!
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我?我怎么了?”男子把烟头狠狠弹到恋人巨石,“你非要来石林,还不是因为他跟你说过喜欢这里。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聊天记录我早看过了。”
“嘣!”震颤声比上一声猛烈许多,从石林深处响起。我看不到声音的形状,却能从碎石被划开的裂痕,“簌簌”折断的草木,清晰地感受到声音逼近。
我承认,我的脑回路很多时候不太靠谱,那一瞬间我居然想到了很早以前看过的林青霞主演的武侠片,眼前“砰砰”出现四个大字:六指琴魔!
十
我算着音浪划过的范围和速度,心说不好!要是祥博真有六指琴魔的能力,把功力注入乐声杀人于无形,再过几秒钟,且不说那对关系复杂的情侣,连我都会被切成两半。
“你俩先别吵吵了。”我从乱石中跳起,冲到两人中间,不由分说摁着他们肩膀,“别墨迹,赶紧的,蹲下!”
俩人没想到居然还有别人在,瞬间懵了。趁着他们一晃神的工夫,我好歹把他们摁倒了。
一阵冷风从头顶拂过,女子蹲下时长发扬起,“嗤嗤”几声,几根断发飘落。
“砰!”声浪撞到恋人巨石,切出一道极其细微,足有一寸深的裂口,石粉蓬起,扬了我们满头满脸。
我鼻子痒痒打了几个喷嚏,男子盯着满鼻子白灰,活脱脱京剧里的丑角,气急败坏指着我:“你是谁?我老婆请的私家侦探?你录视频了?”
说到这里,男子掏出钱包,举着一张金卡,满脸堆着笑容:“她给你多少钱?我双倍!”
我很想把他的脸皮撕下来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别的脸皮。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脸?怎么能说换就换?那个颐指气使的劲儿去哪里了?
“嘣嘣嘣嘣”,琴弦声如同雨打芭蕉,密集紧凑。肉眼可见数道有形的音浪劈石斩树,又如同缓慢而又无法阻挡的水纹,向我们滑了过来。
“想活命就并排站我身后,跟着我的动作。”我对这个男子无比厌恶,但是总不能眼睁睁瞅着他被切成几块人肉豆腐吧?溅我一身血还嫌脏了衣服。
男子张着嘴手足无措,把一身名牌包裹的草包属性彰显无余。我哪还有心思管他,计算着声浪的方位时间,喊了声“跳!”
这对情侣终于看到了音浪的威力,脸色都变了,玩了命地跟着我跳起,第一道音浪从脚底堪堪切过。
“左侧身!”
第二道音浪擦着鼻尖划过,我试着鼻尖冰凉,随即又黏又热,估计是被划破了一层皮。
眼看第三道音浪越来越近,哪还顾得擦鼻子,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向右边一跃,一道凉气紧贴着屁股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秒钟,是我人生最狼狈的时刻,使尽浑身解数躲开最后三道音浪。什么“野驴打滚”、“白鹤亮翅”倒还好说,偏偏第七道音浪居然是三角形,冲着胯下就来。我单腿着地,玩了命抬高右腿来了个“张飞大片马”,才不至于后半生难言之隐。
也难为这对情侣,有样学样做了这么多动作,除了男子右腿内侧划了个血口,都没有大碍。
我心头火起,对着石林深处吼了一嗓子:“祥博,你个王八蛋!下手挺黑!有种出来比划比划!”
“啊!祥博?”女子望着石林,又转头盯着我,“你是谁?”
我从他们的对话多少能分析出两人关系,多少有些反感,随口回了句“我是雷锋”。
男子右腿受伤,立足不稳,靠着情侣巨石坐下,龇牙咧嘴语无伦次:“没看到我受伤了?快叫120,我早就说他是个疯子!”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几具东北特色的咒骂,有些话我听都没听过,极其恶毒,比起音浪攻击不遑多让。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假装脚底拌蒜,踏出一脚踩中他的伤口,为了保持平衡,手掌趁势扶住他的肩膀,对着大椎穴摁下。
男子“嗷”的一声,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总算是清净了。
女子根本没在意男子死活,双肩微颤,美目蕴着两汪眼泪,试探着迈出几步,迟疑地驻足,声音很轻、很颤:“祥博,真的是你么?”
那一刻,月光下,她很无助。
那一刻,我似乎懂了她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光明无法触及的灯下黑。心中没有光明,又怎会懂“黑暗”二字?又怎能装作四大皆空?
她渴望物质,遁入黑暗;她的爱情,仍然光明。
十一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铿锵有力的京剧唱腔响彻夜空,高大的身影从巨石堆闪出,侧身对月,抬手端步,拿捏着架势,说不尽的英雄末路,道不完的沧桑悲凉。
祥博终于出现了。
他演绎的是京剧《霸王别姬》的经典桥段,项羽与虞姬的诀别时刻。
我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好好的一个民谣歌手怎么就成了京剧花脸?
再细细看去,他的脸勾画着霸王脸谱,更让我摸不着头脑。联想月饼的异变,难道“魅音真言阵”具备某种让人走火入魔的作用?或者,最初的布阵人是唱京剧的?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花旦唱腔凄婉悲凉,祥博再一侧身,另外半边脸却是虞姬妆容,姿态妩媚,捻指哀唱。
祥博就这样来回切换着角色和唱腔,神态时而威猛时而娇媚,声音时而雄浑时而娇柔,唱到动情之处,举止癫狂,眼神狂乱。
我突然觉得很恐惧,我所看到的祥博,完全就是个精神分裂患者。否则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展示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而我,现在能做的,只是看他继续表演——
虞姬:“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待孤看来……”
待项羽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
未几,项羽意识到受骗,忽一低头,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
项羽猛回头向虞姬,惊呼:“啊!这——”
话未出口,虞姬自刎于前,项羽顿足不已:“哎呀!”
这段无数京剧名家演绎的桥段,结束了。我坚信,这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霸王别姬》!
石林,安静了……
夜风明明“呜呜”作响,却仿佛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那段旷世恋曲萦绕着冷冰冰的巨石群,久久不散。
祥博跪地,双手虚空抱着假想的虞姬,仰天悲哭。
半边霸王、半边虞姬的脸,被两行泪水染花,残留两道红色泪痕。
他,哭出了血泪。
十二
“你……你做到了。”女子眼神痴痴地望着祥博,笑得青山浅水,“你知道我喜欢音乐,答应了我,把所有类型的音乐都唱给我听。我开玩笑对你说,那你唱京剧呀……”
“可是,你离开我了。”祥博双手插进泥土,胡乱涂抹着脸,再抬头,泥巴和颜料混成一团,“谁也不知道,我原本就是唱京剧的。这是你听到的最后一首歌了,我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
“南晓楼,你是异徒行者。这件事,和你无关。”祥博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现在走,还来得及。文族,对完成终极任务没有兴趣。”
我隔着祥博起码十几米的距离,可是他散发的冷冽杀气激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从话中听出,他由爱生恨,起了杀意。
我当然不会走。不仅仅是为了治好月饼,更因为这对情侣,无论做了什么,无论多么有悖社会道德,无论在一起的目的多么复杂,可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既然是人,就有生存的权利,决不允许由他人随意剥夺。
“你的眼神,很像月无华。”祥博双手探出,十根手指如同拨动琴弦,跳跃不止,“所以他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护在女子身前,提防音浪袭击。突然觉得背后一紧,无数根细线把我缠住,随即身体被一股巨力向后拖拽,狠狠撞向恋人巨石。我正要挣扎,又有无数道银丝从石身长出,把我牢牢缠个结实。
又是两声巨响,那对男女,也被同样绑进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