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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以为他是个普通精神病人,礼节性地略微低头回绝,根本没在意他的手举过了我的头顶!
“中了尸蛊的人,没有影子。”月饼摸了摸鼻子,“南瓜,我大意了。以为你受到这间阴栈和纳阴地的格局影响,没有往尸蛊这方面想。”
“还算是聪明。”万莫拍着肚子上的肥肉,“如果不这样,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我正准备骂两句,忽然看到月饼对我使了个眼色,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月饼要通过貌似漫不经心地闲聊从万莫嘴里套出真相!
我立刻改口:“您老人家难道要在这儿渡劫?这间阴栈聚着这么多尸体,还真是居家旅行渡劫的好地方。”
“对啊,地下十几米深,天雷劈不到。”月饼伸了个懒腰,“不过你这只死狐狸这么胖,这地儿塞不下吧?”
我注意到月饼一个细微的动作,顿时心里有数。
“渡劫?”万莫显然动了怒气,“这里是……”
说到这里,万莫意识到险些上我们当:“小兔崽子,我没空跟你们啰嗦,准备死吧。”
“死?”我一脚踹断根凳子腿,拎着棒子轻轻敲着手掌,“你是准备被我活活打死,还是自己一头碰死省得遭罪?”
“月无华,你刚才假装伸懒腰,有两只虫子从袖子顺着衣服掉到地上,已经爬到我的脚上对么?”万莫舔着嘴唇歪头瞥着我们,“木蛊、僵蛊、痛蛊?”
“不管是什么蛊,你既然中了,就逃不掉!”我前冲两步,一棍子抡了上去。
万莫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像个泥鳅侧身“刺溜”一滑,木棍擦着他的鼻尖击落。我转腕正要收棍横击,月饼吼了一声:“南瓜,住手!”
我惊了一下,棍子砸在地上,震得虎口发麻。
“小朋友很听话嘛。”万莫一巴掌糊在我的脸上,顿时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得疼。
我心里上来狠劲,准备横扫万莫脚踝,忽然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女孩。
白衣,纤瘦,长发,容颜娇艳,眼神茫然,唯有右手粗糙不堪,指甲缝里夹着木屑。
虽然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但是我知道她是谁!
阿娜!
十一
“哈哈,怎么不打了?”万莫一脚跺住我的手掌,“继续啊,刚才不是很威风么?我真得好怕怕。”
手背钻心得疼,我抬头狠狠地瞪着万莫!他那张丑陋肥厚的脸上做出一副少女娇嗔状,双手不停拍掌,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汗臭。看我的眼神像猫捉弄着爪下的老鼠,他又用力碾着我的手背:“我就讨厌你这种明知道输了还要装作强者的虚伪眼神。”
手骨“咯咯”作响,我疼得心脏都缩成一团:“你这个疯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月饼解开上衣脱掉,把别在腰间的桃木钉丢到地上,双手摊开:“放了他们,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承担。”
“月饼,你丫这就怂了。小爷没那么容易挂了,你该咋整就咋整,别矫情!”我心里明白,如果月饼放弃希望,那么一切就真得完了。
“你以为他是在意你?”万莫向阿娜招招手,阿娜顺从地依偎在万莫怀里轻轻蹭着。万莫伸出舌头,顺着阿娜修长的脖子舔到耳根,轻轻吻着她的耳垂,牙齿一合,咬下一坨小肉,喂进阿娜嘴里。
阿娜高高兴兴地嚼着自己的耳肉,仿佛吃到糖果的孩子。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
月饼身体绷得像枚标枪,周身似乎冒出了无形火焰,扬起嘴角笑了:“放了她!”
但是我看到了,月饼的心,在流泪!
我把手掌往地面死命一按,腾出一丝空隙正要抽出,万莫闪电般抬起腿又是一脚跺下。我的手背凹了一个坑,手指反向竖起,剧痛这才传遍全身。
疼痛像是在血管里注进了硫酸不停窜动,烫得身体瞬间脱水,我蜷成一团,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万莫对着我的下巴又是一脚,我的视线扫过万莫和阿娜,停留在悬挂在屋顶的长明灯,重重落下,摔进木人堆,木头破碎声像是一阵阵霹雳在耳边炸响,大腿又是一阵剧痛!
一截尖锐的木茬,从我的大腿外侧穿透,木尖挂着几丝沾着血迹的牛仔裤碎布。
万莫桀桀阴笑,手指放在面前摆成手枪形状:“野战部队有一种作战方式,叫做‘围尸打援’。方式很简单,狙击手把对方指挥手打得半死不活,然后打死救援的队友。我在精神病院读到这本书的时候,心里很纳闷,难道人类真得会傻到不要自己命也要虚伪的友情?”
长明灯忽悠忽悠晃动,屋里阴影绰绰,明明是一片光明,我却看到了灯下的黑暗!
“南晓楼,对不起。”月饼撕了两根布条扎住我的伤口上侧,低声说道,“我一定干掉他。”
我点了点头:“又给你丫拖后腿了。”
“不怪你,如果不是有阿娜在,你早就把他解决了。”月饼点了根烟塞在我嘴里,“谢谢你!”
大量失血让我神智有些虚无:“你丫眼光不错,阿娜不化妆都能当明星。等我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一定给她个角色。放心,没有潜规则。”
“滚!”
月饼赤裸上身的肌肉块块隆起:“给我三分钟!”
我终于轻松了!
月饼,回来了!
在这个世间,许多人为了利益、欲望、贪婪,放弃良心,背叛朋友,用伪善掩饰内心的恶;但是也有一些人,始终坚持理想、信仰、友情,用内心的善对抗外界的恶!
灯下,虽然黑,可是,光明不灭!
十二
“这里,很柔软。”万莫掐着阿娜脖子,“断了,可就死了。”
“第一分钟。”月饼往前跨了一步,“地下通道,有四个并排走出的脚印,轮廓是一男一女。我最初以为是徐老和人皮木偶留下的,现在明白了。”
“哦?”万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月无华,做个决定吧。你死?阿娜死?南晓楼死?”
“第二分钟。”月饼活动着肩膀,“我承认,刚才看到阿娜,我的心乱了。你这个死胖子难道没有注意到么?其中的两道女人留下的脚印,左脚用力比右脚重。”
万莫指尖在阿娜脖子划了道血口,殷红的血,雪白的脖颈。
“月无华!你再上前一步,她就死了!”
“第三分钟!”月饼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万莫,我承认你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几乎把我骗了。但是,你疏忽了,阿娜是左撇子!她用左手画画,怎么会右手指缝里有木屑?她的重心脚是右脚,怎么会左脚印比右脚印重!”
“你……”万莫话没出口,只见月饼纵身前冲,一拳砸在鼻子上。“这一拳,是替徐老打的!”
万莫鼻子歪在半边,鲜血长流,几颗碎齿迸飞,眼泪、鼻涕、口水一发都滚出来。
“这一拳,是替萍姐打的!”
月饼又一拳打下,正中万莫脑门。万莫脖子后仰,两溜血箭从耳朵里窜出,撞击声、骨裂声、哀嚎声一并响起。
“这一拳,是替南瓜打的!”
月饼扶住万莫摇摇晃晃的身子,一拳闷向万莫肚子,深深陷进肥厚的脂肪中。万莫的肚子像是充了气的皮球,向两边膨胀,脖颈的血管凸出表皮,太阳穴高高隆起!
月饼抽出拳头,轻轻推着万莫肩膀。万莫仰天喷出一口血渣,双手虚空抓向月饼,终于跪倒在地。
“求求你,放了我。”万莫蜷成虾米,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不需要!我从不接受敌人的讨价还价。何况是已经死了的敌人。”
“救……救我……”万莫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没人会救没有朋友的人。”月饼扬了扬眉毛。
我狠狠抽了口烟,心里无比痛快:“月饼,干得真她妈的漂亮!”
短暂的兴奋之后,我看着徐老的尸体,呆滞的假阿娜,想到死去的萍姐,房间的两个枉死女人,心里又觉得很疼,超出全身伤口的疼!
“我不知道你是谁,”月饼摸着假阿娜的脸庞,“我一定会治好你!”
“无华,我真的是阿娜。”
月饼突然僵住了。然后,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身,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侧身摔倒,对着我扬扬眉毛,笑着,说出了我听过无数次的那句话。
“南瓜,快跑!”
阿娜厌恶地啐了一口万莫尸体:“没用的东西!”
那柄匕首插在月饼胸口,刀柄颤抖不止,血液染红了月饼身体。
“月无华!”我狂吼一声。
我仿佛看见,月饼轻松地站了起来,摸摸鼻子,扬扬眉毛,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南瓜,你丫哭丧呢?我哪有那么容易挂掉,我可是月无华啊。”
然而,月饼没有动。
我全身涌起一股滚烫的力量,拔出插在腿上的断木,倚墙站起,瘸着腿往前走,每走一步,鲜血从伤口淌出。
“我,南晓楼,以血立誓,一定,杀了,你!”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月饼每次都对我说“南瓜,快跑”的含义。
我们,宁可自己独面凶险,也不愿见到朋友死去啊!
“就凭你?”阿娜吐吐舌头,天真地歪着头,“好可爱的执着呢。”
我只是死死盯着阿娜,脑子里只有一个意识:还有三米,我就可以把断木插进她的胸口!
“异徒行者,让你临死前见识一下蛊女的本领吧。”阿娜的长发无风自动,白裙里“窸窸窣窣”爬出一堆稀奇古怪的虫子,潮水般向我爬过来。
脚背蛰痛,我没有躲闪,只是计算着距离:还有两米。
无数只虫子爬到膝盖、大腿、腰、胸口、脖子、脸上,我已经被虫群包裹,全身麻痒酸痛,终于在距离阿娜一米的距离,我再也走不动了,跪倒在地。
我视线越来越模糊,举起断木,无力地刺向阿娜的虚影:“月饼,我尽力了。”
就当我彻底放弃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阿娜胸口衣服冒起一个蠕动的圆点,衣衫破裂,胸膛那片洁白皮肤撑起薄薄肉膜,一只碧绿蜈蚣张开螯牙,咬破肉膜钻了出来,“啪嗒”落地,须足颤抖蜷伸了几下,再也不动。
阿娜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蜈蚣,眼神变得陌生,扫视着房间,停在月饼身上。
“无华?”阿娜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是你么?”
我身上的虫子如同雨点落下,死了。
阿娜,倒地,死了。
十三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会选择怎样生活?”
我默念了几遍一个朋友的QQ动态,心里说不出烦躁,把手机扔在床头,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
光影虚幻,我仿佛又回到了半个月前,在“红尘宾馆”的地下暗室——
我怔怔地看着阿娜的尸体,不敢相信就这么结束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我产生了“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