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李元说:“我尽量抓紧,简短地说。要是您的问题太多,这话题还真是需要时间。在哪里谈呢?”
罗纬芝说:“小区附近有几家很好的咖啡馆和茶座……”
李元迫不及待打断说:“好啊。请叫上家中的保姆,让她在一旁等着咱们就是。我来埋单。”
罗纬芝说:“我说的是原来,现在没有顾客也没有服务员,都关闭了。没有地方可以闲谈,人们也不再闲谈。像您这样素不相识地来串门,绝无仅有。”
李元说:“我倒忘了。因为自己不怕,以为别人也无所谓。那咱们不能总这样站着,话题沉重,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说,比较好。”
罗纬芝说:“那边有个小花园。小唐,我们到那边去了,你跟着我啊。”说完,两人默默地走过去。
一张汉白玉石桌,桌面上绘有“楚河汉界”的棋盘。以前成天被小区里的棋迷们霸占着,罗纬芝从没机会走近它,更不用说仔细地看过这棋盘。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红漆的棋盘显出深咖啡色,不很清晰了。
四尊呈腰鼓状的石墩子,算是配套的凳子。罗纬芝刚要坐下,李元说:“且慢。”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垫在石墩子上,说:“春天石头凉,女生还是要多小心。一块手绢也管不了多少事,聊胜于无吧。”
罗纬芝有了小小的感动,但不愿流露,淡淡地说:“谢谢。”
两人面对面坐好,罗纬芝说:“进入正题吧。是谁指派你来的?有何见教?”
李元说:“没有人派。是我自己来的。我是学化学的,希望你帮忙。”
罗纬芝说:“风马牛不相及。我能帮上一名化学家什么忙呢?”
李元不慌不忙道:“瘟疫大流行,临床使用的药品,基本上都含有化学成分,抗击瘟疫是我的工作。”
罗纬芝知道,瘟疫正呈燎原之势蔓延,但药石罔效。尽管政府一再号召市民们要冷静,基本的生活秩序也还有保障,但如果没有特效药,每一个死去的病人都在削弱人们的信念,大崩溃是迟早的事儿。她说:“你在研究一种新的抗瘟疫化学药物吗?”
李元谦逊地说:“很多人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也算是其中的一员吧。”
罗纬芝说:“希望你能早点成功,解救黎民于水火。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李元说:“我需要病毒株。就是指刚刚从病人体内分离出来的病毒,我们也可以叫它做老病毒。有一点像是发面的酵面,被称为第一代病毒。这种原生体,是做药品试验最宝贵的材料。打个比方:人是论个,熊猫是论只,蚯蚓是论条,白菜是论棵。病毒和细菌则是论株。毒株数量100,也就是说你拿到了100个病毒个体。”
罗纬芝说:“这我懂。我曾经系统地学习过医学,你要的是病毒原生个体。”
李元说:“对。我知道你,我是想把这件事说得更清楚一点。”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灯亮起来了,它们藏在茂密的黄杨丛中,好像金黄色的小狐狸,发出荧荧的光。唐百草走过来,说:“姐,我现在是能听到却看不到你了。咱们出来这么长时间,奶奶在家里会着急的。”
罗纬芝说:“百草,那你先回去吧,做好了饭,别等我,和奶奶先吃。我一会儿就回去。”
百草走了。李元说:“谢谢你。”
罗纬芝说:“谢什么?我并没有答应你任何事儿。”
李元说:“谢谢你给我的信任。”
罗纬芝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目的了。你想得到现在正在流行的这场大瘟疫的毒株。可是,我哪里有这东西?你找错人了。”
李元说:“罗博士,您说得很对。在今天之前,我找您,就是找错人了。因为您和毒株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从明天开始,您就是可以接触到毒株的人了。拯救黎民于水火,您现在就承担着这个责任。这次流行的花冠病毒,是毒中之王,我们没有关于它的具体材料,这就使得所有的药物研究都是盲人摸象”
罗纬芝说:“你的意思是,我要为你们窃取毒株?”
李元说:“是的。只是不要用窃取这个词吧。这不是偷盗,而是用于科学研究。”
罗纬芝说:“好。就算我相信你是用于科学研究,但是,你为什么不利用正当的手段得到毒株呢?”
李元一下子激动起来,说:“你以为我不愿意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花冠病毒的毒株吗?我做梦都想!如果要用我的一只胳膊来换到早一天得到毒株,我情愿抽刀断臂。但是,一定要是左臂,我的右臂还要用来拿试管,右手还要用来操纵电脑,书写报告。在第一时间拿到毒株,需要很多手续和审批条件的。因为害怕毒株传播到不法之徒手里,那会给人类造成巨大的灾难,接触到毒株的范围,控制得极端严格。时间上我们等不起,正确地说,不是我们,是无数病患等不起,是整个人类等不起。每一天都在死人,毒株都在肆无忌惮地繁殖和扩散。有些极少数得到毒株的人,壁垒森严,把它当成一个巨大的名利双收的机会,攫为己有。当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除外。”
罗纬芝额头冷汗涔涔,结巴着说:“这……这个……我却不大明白。封锁病毒,在科研上可能先人一步得天独厚,抢得先机,能够出名是真,但这和财富有什么关系呢?”
李元说:“罗博士这就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得到了毒株,就可能研制出制伏毒株的药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毒株就是济世莲花。而这种药品蕴涵的巨大商机,不言而喻。”
罗纬芝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汉白玉的桌面,现在它几乎变成了黑色,如同墨玉。远处的一盏孤寂的路灯,把金色的光辉泼洒过来,正好横在“楚河汉界”的位置,让这面桌子显得分外诡异而分明。罗纬芝略为思索,反戈一击道:“且不说我能不能搞到毒株,我又如何能判断你本人,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以天下灾难为自我暴富机会的人呢?在今天下午五点之前,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李元张口结舌,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哦……的确是过分了。”
罗纬芝站起身来,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李元垂下英俊的头颅,沮丧地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拒绝。”
罗纬芝干脆地说:“所有的人都会拒绝。”
李元说:“你说所有的人都会拒绝,这不错。但我觉得——你不会。”
罗纬芝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她的心思都在马上就要分别的母亲身上,懊悔在出征的前夕搅到这样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里。不过,因为这个人作出罗纬芝应该与众不同的判断,让她愿意听个周详。
“为什么我不会?”罗纬芝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元。那神气,李元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李元拾起垫在石头墩子上的手帕,说:“很多年前,我看到过一首小诗,一个女子写的。那诗句我现在还会背——‘从此,素手广种莲花。今生,誓以女身成佛……’我觉得能写下这种文字的女子,心地必是美好。我把它抄下来了。今天我在电视里听到了她的名字,觉得耳熟,突然想起她的诗句。曾发誓要种莲花立志成佛的女子,是不该拒绝救人一命的。我本不想说起这件事,好像有点煽情。你既然问起,我就给你看。”李元说着,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果然是很多年前的式样,翻到其中一页,虽是灯光幽暗,罗纬芝还是认出了自己多年前的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