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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不错,遗憾的是,这个传递者也要死了。
罗纬芝不会再去感染别人,虽然这对于正处在疾病感染期的她来说,易如反掌。感染了别人,让他人徒增痛苦,就像她此时感受到的一样,对疾病的最终胜利有什么帮助吗?也许,更多的人患病,就意味着更多战胜它的机会?罗纬芝看不到一丝曙光——更多的患病,意味着更多的死亡。
可是,她不想死啊!她有卧病在床的老母,她还没有来得及结婚,还没有成为妈妈,她还想过以后做外婆和祖母,要有很多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要给妈妈养老送终,要帮助百草找一份好的工作。百草找对象的时候,要给百草把好关,要送给百草一份丰厚的嫁妆,当她的娘家人。要慢慢写出最好的作品,写出母亲那个家族百年的风云变幻。她还要去周游世界,要去那些伟大的博物馆看人类文明的晨曦和废墟……所有这一切,都在这小小的病毒面前,地动山摇、一败涂地。
血痰此刻已经司空见惯了,只用了短短一天的时间,就从若有若无的丝缕,变成了鲜血的盛宴。胸痛持续而令人窒息,再往前一小步,就是濒死的感觉了。腹泻汹涌澎湃,罗纬芝觉得身体一分钟一分钟地被抽空,变成一双穿了一百年的透明丝袜,恶臭并千疮百孔地残败。
她希望在瘟疫的折磨中,自己不要太痛苦,不要太肮脏,当一切无法挽回时,悄然离去。身形渐渐溃散,脑子依然非常清晰。她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从幼时父亲车祸遇难,半生与母亲相依为命,从自己初恋的男友到刚才的那一通电话。迷乱中,她突然想起了百草转述的李元的话。
她想起那个高大俊朗的青年,恍若一梦。她想起他说话时的样子……他的嘴形相当好,不笑自乐。齿齐而亮洁,声音柔和,中气畅旺。眼神清澈,黑白分明,如夜昼相依。当时因为靠得很近,她闻到他身上有一种海洋清晨的味道。罗纬芝其实并没有在清晨的时分,闻到过海洋的味道,但她认为李元发出的味道,只能用这个词形容。
既然他那样说了,既然已是最后一搏,死马当活马医吧。袁再春拿来的所有药,都没有效果。死亡就在不远处狞笑,罗纬芝已无所顾忌。她艰难地爬起来,蹒跚举步,用好像不属于自己的双腿挪了几米,胸膛中喷射样的压力,将她折腾得东倒西歪,肌肉痉挛,呕吐不止。一种想象不到的声音,在呼吸道里上蹿下跳,好像那里住进了一只小鸭嘴兽。她用尽气力,才把自己的行李箱打开。在箱子的夹层里,她找到了李元交给她的有蓝色盖子的小瓶。那个有着橙黄灯光的春天傍晚,多么遥远啊,好像上个轮回的事情。如果不是这只小瓶和那包号称能治失眠的粉末放在一处,她早就把它丢弃了。现在,让人酣睡的粉末已经吃完了,这一小瓶孤零零地摆放在那里,像一个符咒。
罗纬芝打开那只蓝盖子小瓶,粉末是白色或是灰白色,目光恍惚,看不大清楚。似乎没有任何气味。她记得李元说,只要吃一粒小黄米的极少量就行了。罗纬芝苦笑了一下,小黄米,这么一点东西,就是砒霜,也死了人。花冠病毒如此凌厉,少了不管用。她估摸了一下,所有的粉末,加起来大约有十几粒小黄米吧?她颤抖地敲击着小瓶,把一半粉末掸入杯子,倒进半杯温水,一饮而尽。
没有任何味道。不咸不酸不苦不辣。罗纬芝在脑海中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可能是面粉做的吧?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