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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远大师,我向您保证,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大师仍然坚定地说:“你走吧,我不会答应的。”

范尼绝望地注视着慧远大师,难过地说:“大师,佛教的宗旨不是‘救世济人、普渡众生’吗?”

慧远大师说:“不错,但人已经死了,便不必再普渡于他(她),这并不矛盾。”

范尼悲从中来,说道:“是的,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呀!十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受着煎熬、折磨,在痛不欲生中存活——难道这就不值得被大师指引、救助吗?”

慧远大师缓缓睁开眼睛:“施主,究竟是什么事情要让你非得找死者问个明白?”

大师的这句问话让范尼看到一丝希望,他赶紧将十年前悲惨的往事讲了出来:“十年前,我和我的新婚妻子朱莉举行婚礼……”

慧远大师一直平静地倾听着。十多分钟后,范尼讲完了所有的事情,大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但范尼无法从大师深不可测的神情中揣测到他内心的想法。直到沉默了好几分钟后,他听到慧远大师清晰地说出一句:“好吧,我决定帮你这一次。”

范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是什么令慧远大师在听完他的故事后改变了主意,但他顾不得想这么多了,他只是不停地鞠躬、道谢:“太感谢您了,大师!太感谢您了!”

慧远大师站起来,走出禅房,跟寺院中的几个和尚交待了几句后,对范尼说:“走吧。”

范尼没想到慧远大师竟是如此爽快之人,居然能立刻就跟自己下山,他再次道谢之后,和大师一起朝山下走去。

第十二章

到了范尼所在的城市,天色已近黄昏。慧远大师对范尼说:“我不想下山太久,我们现在就去吧。”

范尼有些没听明白,问道:“大师,到哪里去?”

“到你妻子自杀的那个地方去。”

范尼身子抖动了一下,问:“您……要在她死去的地方进行通灵?”

慧远大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施主,我做事有我的一些特殊的方法,我不太想对此作解释,请你以后也不要问我类似的问题。”

“……好的。”范尼有些尴尬地说。

车子开到希尔顿酒店的门口,范尼的心一阵收紧——自从那次惨剧发生之后,十年来范尼都没有踏进这里一步过。

身穿红色迎宾服的服务生走上前来礼貌地替范尼打开车门,范尼和慧远大师一起走出来。来到酒店大堂后,范尼对总台的服务小姐说:“开一个套间,309号房。”

“好的先生。”服务小姐说,“您住几天?”

范尼想了想,说:“就今天晚上。”

“你最好是多订几天。”慧远大师说,“我没把握一次就能成功。”

“好的。”范尼点头道,然后对服务小姐说,“改成三天吧。”

“好的,先生,一共是三千六百元。”服务小姐微笑着说。

范尼取出信用卡付费,服务小姐将房卡钥匙交给他。范尼和慧远大师乘坐电梯来到三楼客房部。

房卡在门口的凹槽划了一下后,伴随着“咔”的一声清脆声响,309号房间的房门打开了,范尼的手有些颤抖地握住把手,将门推开。

十年了,范尼又一次来到这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地方。这里和十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床头的柜子和窗帘的颜色换了一下。范尼希望这些变化多多少少换走一些他心中的阴霾。

这个套间有两张床,慧远大师在其中一张床上盘腿而坐,闭目养神。范尼想起他们还没有吃晚饭,问道:“慧远大师,您晚饭吃点什么?”

“青菜,米饭即可。”

“好的。”范尼打电话跟客房部,要他们送一份牛排和几样素菜、米饭到房间里来。

酒店的效率很高,不到一刻钟,范尼点的餐就都送来了。服务生将食品在简易餐桌上摆好,说了声:“两位请慢用。”

慧远大师看了那几样菜一眼,端起其中一盘炒得油亮鲜香的青椒玉米闻了闻,对服务生说:“把这盘端走。”

服务生诧异地问:“怎么,这道菜有什么问题吗?”

慧远大师说:“我不吃猪油炒的菜。”

范尼赶紧对服务生说:“这个拿走,再去炒一盘一样的来,用植物油炒。”

“不用了。”慧远大师指着一盘白油青菜说,“有这个就足够了。”说完,他端起米饭,夹了一筷青菜到碗里吃起来。

“两位还有什么吩咐吗?”服务生问。

“没有了,你去吧。”范尼对他说。

吃完饭后,范尼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也不敢去提醒慧远大师通灵的事,只好等着慧远大师发话。

没想到,慧远大师完全没提通灵的事。他闭目打了会儿坐之后,说道:“九点半了,睡了。”然后躺在床上,和衣而寝。

“哦……好的。今天疲倦了,大师您早点休息。”范尼只有随声附和。同时,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刚好九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范尼不知道慧远大师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是怎么知道现在是九点半的。

既然大师都睡了,范尼也找不到其它事做,他只有关掉灯,自己也躺在床上。

但范尼却不能像慧远大师那样轻易入梦,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涌现出一些杂七杂八的胡乱想法。而且,有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从刚才起就一直盘旋在范尼的脑海里了,这是令他心慌意乱的最主要原因——

范尼知道,只要他住在这个房间里,就绝对不可能避得开那个卫生间。

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害怕当他再次走进那个卫生间时,那在梦中出现过几十上百次的熟悉场景会将他封印在脑子里近十年的可怕记忆又一次毫无保留地彻底唤醒,令他的情绪难以自控。范尼责怪而又屈服于自己的懦弱,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面对那扇小门后的几平方米空间。

范尼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扇卫生间的门,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条件反射地注视着那扇门。他甚至产生了一些幻觉——那扇门像是具有魔力一样,在黑暗中伸出手来,朝自己轻轻地招手,要他走过去,打开那扇门。

突然间,范尼想起那个发了疯的酒店服务员——他在浴缸里看到了朱莉的倒影……范尼的脑子忽然跳出来一个想法,令他的呼吸都在瞬间暂停。

如果我也到卫生间去,能看到朱莉吗?

第十三章

范尼确信自己真的是着魔了,否则他不会连自己的双腿都控制不了,任由它们下床,并拖着自己的身体来到卫生间门前。

我在干什么,我是不是疯了?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自己的右手握住门的把手,将门缓缓推开。同时,左手伸到墙边,摸到开关。

“啪”的一声,卫生间的灯亮了。

范尼的眼睛接触到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他略略舒了口气——还好,这个卫生间和十年前相比已经完全变样了——浴缸换了新的款式,镜子也由方形换成了金边圆框镜,地板砖不再是米黄色,而是蓝白相间;窗帘的颜色也变成淡绿色了。范尼在心里感谢上帝让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相对陌生的画面。

范尼走进卫生间后,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不由自主地走到浴缸前,按下两个开关。浴缸两侧分别溢出热水和冷水,它们在浴缸中部汇合成温暖的水流。卫生间里渐渐冒出一些蒸汽,范尼想了想,关掉热水那一边,只让冷水注入浴缸里。

几分钟之后,浴缸里的冷水越升越高,蒸汽也随之散去了。范尼将冷水开关也关掉,然后蹲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一池清水。浴缸中间冒出来一个模糊的头像,那是范尼自己的脸。

不知为什么,此刻,范尼心境竟出奇地平静下来。头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像是都沉入到了这池清水的水底。他在心中默默地念叨——

朱莉,我好想你,十年了,我从没有哪天停止过想你。

朱莉,你能感觉到我吗?我是那个你说过要爱一生的人啊。

朱莉,如果你还在这里的话,能出来见我一面吗?

范尼的心对着那池清水说话,渐渐地,他的眼睛被泪水模糊,心像刀绞一样难受。他眨了一下眼睛,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滴到池水中,让那池清水泛起涟漪。

突然间,范尼清楚地从那水面的波纹中看到,水中的倒影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范尼的脑子里像是发生了某种爆炸,全身的汗毛在一瞬间立了起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水里的另一个倒影,那张脸竟然开口说起话来:

“施主,你在这里干什么?”

范尼浑身一振,猛地抖了一下。他擦干恍惚中的泪眼,这才看清那另一个倒影是谁。范尼赶紧回过头去——慧远大师双掌合十站在他的身后。

范尼站起身来,略显尴尬地说:“大师……我……”

“施主,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范尼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茫然。愣了几秒后,他说:“大师,您要用卫生间吧?我先出去。”

范尼走出去之后,慧远大师转动身体观察着卫生间。突然,他在浴缸的那个方向停了下来。静静地凝视了几秒后,他对着那个方向行了个僧礼,小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范尼向客房部要了早餐。慧远大师对那些精致诱人的小面包、汤和蔬菜沙拉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喝了一碗清粥,便到阳台上打了一会儿太极拳,之后又坐到床上闭目打坐了。

中午,范尼陪着慧远大师吃了一顿清淡的素斋,接着,慧远大师的午觉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在阳台上悠闲地坐着晒了会儿太阳后,又差不多到晚饭的时间了。

整个一天,范尼都在心急难耐中度过。慧远大师对通灵一事只字未提——范尼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到这里来的目的。但鉴于之前大师对自己说过不要过问他做事的原因,范尼一直忍住没有开口。直到晚饭过后两个小时,夜幕低垂,时间到了九点钟——范尼心中想说的话几乎都到了嗓子眼,慧远大师也没有丝毫要通灵作法的意思。到了九点半,慧远大师又像昨天一样躺到床上,说了句让范尼心凉的话:“时候不早了,睡吧。”

范尼关掉灯,沮丧地躺到床上,他真有些沉不住气了。范尼不明白,这个慧远大师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在有意考验自己的耐性吗?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要是十天半个月都不开始通灵,难道自己就一直跟他在这希尔顿酒店的豪华套间里耗下去?

范尼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安——虽说住酒店钱倒不是问题,但也不能老这样下去吧。公司里不能耽搁太久,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要处理呢。再说贾玲和儿子现在还在娘家,总不能一直不理的。而且最关键的是,住在这间309号房间里始终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范尼在床上辗转难安,身边另一张床上的慧远大师却发出轻微的鼾声了。范尼无奈地叹了口气,劝自己道——算了,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到了明天再说吧。

范尼刚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仿佛听到另一张床上的慧远大师翻身起了床。他将身子翻到那边去,竟发现黑暗中的慧远大师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慧远大师在范尼的床边停下脚步,轻声问道:“范尼,你找我吗?”

范尼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说:“大师,我没有找您呀。”

慧远大师说话的语气和腔调跟平时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让范尼无比熟悉的感觉:“范尼,真的是你吗?”

范尼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时,他借助窗外微弱的光线看见,慧远大师的双眼居然是紧闭着的!呆了几秒,范尼心中徒地一惊,他感觉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涌到了头顶。他张大了嘴站起来,颤抖着问道:“朱莉……难道你是朱莉吗!”

慧远大师的声音柔和而细腻,和范尼十年前听到的一模一样:“范尼,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范尼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他在跟谁说话了,他激动地甚至感到头脑缺氧,他深吸着气问:“朱莉,这次真的是你吧?告诉我,你真的是朱莉,对吧!”

“朱莉”说:“范尼,我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能跟你说话。而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朱莉,朱莉……”范尼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也不知道能跟你说多久的话。朱莉,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在我们新婚的那一天自杀?”

“朱莉”沉默了一会儿,说:“范尼,这么久了,你还在想这件事?”

“是的,朱莉,我求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把原因告诉我,我也就心安了!”

“朱莉”叹了口气,说:“范尼,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要再追究了。我不想告诉你原因。我只想让你知道,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的,我也不想离开你。”

范尼痛苦地摇着头说:“不……朱莉,你又这么说。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你是不是要我也去死,变成鬼魂来亲自问你,你才肯告诉我?”

“范尼,你不要这么傻。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有新的生活吧。你为什么不能放开过去呢?你忘了我吧,好好地生活。”

“好好的生活……”范尼发出一声似哭非笑的呻吟,悲痛欲绝地说,“你不明原因地离我而去,折磨了我整整十年,却要我好好地生活?朱莉,你忘了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吗?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你说我们决不会分开的,你都忘了吗,朱莉!为什么你刚刚说完这些话,又要这样来惩罚我!”

“朱莉”悲哀地说:“范尼,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让你痛苦这么久。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吧,忘了我曾说过的那些话。”

她顿了顿,说:

<strong>“而且,那也不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你帮我找那对红宝石耳环。</strong>”

听到这句话,范尼仿佛被一道惊雷轰顶,他像触电般地浑身猛抖起来,大叫道:“朱莉!没错,你绝对是朱莉!十年来,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句话!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范尼,原谅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朱莉”充满哀伤地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答应我,好好地生活。再见。”

说完这句话,慧远大师的身子晃了几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不,朱莉!”范尼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不要就这么离开我……你不能再一次这样不明不白地离我而去!”

慧远大师看着悲痛欲绝的范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范尼伸出手来抓住慧远大师:“大师,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您睡觉就是在进行通灵!我求您……您再一次进入到睡梦中,让我跟朱莉最后说几句话,好吗?”

慧远大师摇着头说:“施主,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如果你妻子的灵魂不愿意再与你交流,那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范尼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可是……朱莉她,最终也没有告诉我原因啊!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施主,一切顺其自然吧。我想,她已经把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也不要强求于她。”

范尼低垂下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前,静静地阖上双眼,让眼泪全都流到心里,汇聚成河流。他在心里想,当河流汇入海洋,不再有明显的间断和停顿,尔后便毫无痛苦地摆脱了自身的存在。如果我也能这样,该多好啊。

第十四章

早晨,当范尼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时,发现慧远大师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范尼没有觉得奇怪。他知道慧远大师已经帮完了自己的忙,便又回到那神仙居住的凤凰山中了。而且大师说过的,只“帮这一次”,想来他以后也不会再见自己了。

范尼仰天长叹一声——这一切,真是恍如一梦啊。

临走的时候,范尼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房间一眼。现在,他对这个309号房间的感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感伤了,更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感和哀思。

朱莉,再见。

范尼轻轻地将门带拢。

离开酒店后,范尼拖着身心俱疲的躯体回到自己的家里。家中仍然是空无一人,但范尼现在还暂时不想去把贾玲和儿子接回来。他一头倒在床上,想一个人静一静。

但很快,范尼发现能静下来的只有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的身体,他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他一直在反复想着昨晚“朱莉”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范尼,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的,我也不想离开你……你原谅我吧,忘了我曾说过的那些话……那不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你帮我找那对红宝石耳环……

范尼渐渐睁开眼睛,他的思维凝固在刚才最后那一句话上。

<strong>“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你帮我找那对红宝石耳环。”</strong>

红宝石耳环!——范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翻身下来。他冲到书房,从书柜顶端拿出那个装着朱莉首饰的小铁盒。

范尼用钥匙将小铁盒打开,然后在里面快速地翻找。接着,他又把铁盒内的东西全都倒在书桌上,挨着一件一件地清理——几分钟后,他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铁盒里面,朱莉的所有首饰都在,唯独少了那对红宝石耳环!

范尼呆若木鸡地坐到椅子上,回忆着十年前的事……

朱莉死之后,自己从楼上跑下来,冲到宴会大厅……接着,朱莉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以及几个亲朋好友一起跑了上去。接下来,自己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三天之后,自己和母亲一起去参加朱莉的葬礼——对!就是那个时候,母亲亲自将朱莉死时戴着的那几样首饰、也是朱莉的遗物交给自己的!

范尼紧皱眉头竭力回想着——当时,母亲是用一张手帕包着那几样东西的:一枚钻石戒指、一串蓝宝石项链和一副铂金的手镯——没错!从那个时候起,就没有那对红宝石耳环了!

范尼重重地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当时只顾伤心了,后来也一直没注意,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范尼将手指放到嘴边紧紧地咬住,牙印越来越深他也浑然不觉。他反复想着“朱莉”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为什么她要专门强调那是她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本来,叫自己帮她递一件东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她为什么要专门提到这对红宝石耳环?难道……朱莉的死跟这对红宝石耳环有什么关系?

范尼突然又想起,昨晚“朱莉”在说完这句话后,又说了一句“原谅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这分明就是在暗示自己之前那句话是有什么意义的!

范尼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混乱得快要爆炸了。围绕着这对红宝石耳环的谜团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来,几乎撑破了他脑子里的空间——

第一,这对耳环是从哪里来的?是朱莉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她的?

第二,朱莉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这对红宝石耳环是从哪儿来的?

第三,她为什么要在自杀之前戴这对耳环?是巧合,还是刻意的?

第四,朱莉死后,这对耳环到哪里去了?难道有人偷了这对耳环?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别的首饰都不碰,单单偷走这对红宝石耳环!

一系列的问题令范尼想得头痛欲裂。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一起,全然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门口不知不觉出现一个人。

“砰、砰。”贾玲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范尼这才惊觉得抬起头来,望着妻子。

“贾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范尼一脸迷惘。

“我打开门进来,又关上门,你居然都没发现我已经回来了。”贾玲看了一眼书桌上那些朱莉的首饰,冷冷地说,“你真是太专注了。”

说完,她冷漠地转过身,离开书房。

范尼思索了一下,将朱莉的首饰装回小铁盒锁上,然后走出书房——贾玲双手抱在胸前,跷起二郎腿坐在客厅沙发上——范尼走过来坐到她旁边。

“贾玲,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我们俩冷静地谈谈,行吗?”范尼和颜悦色地说。

贾玲将头扭过来。“好啊,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下。你首先告诉我,这几天你都到哪儿去了?在做什么?”

范尼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贾玲冷冷地说:“你又到什么地方去请那些江湖术士来通灵了吧!”

范尼说:“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这几天都在跟家里打电话,没有一次有人接。而我打电话到你们公司去问项青,他支支吾吾地说你到外地去了,却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去干什么——我又不是傻子。如果你是去正常的工作或出差,他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一番话说得范尼难堪至极,无言以对。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问个清楚。范尼,你到底是要现实中的妻子和儿子,还是要继续走火入魔地跟那个鬼魂厮守终身——你今天就做个决定吧。”

范尼像不认识似的望着贾玲:“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为什么非得这么极端,对通灵一事如此敏感?贾玲,难道你全忘了吗?我、你、朱莉和项青,我们四个是十几年的好朋友啊!你当初也和朱莉是好姐妹。她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难过吗?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贾玲望着范尼说:“是的,我没忘记我们四个人是好朋友;但我也没有忘记——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朱莉固然是我的好姐妹,但她毕竟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她以前是你的妻子,我也不会允许她和我分享我的丈夫!”

范尼摇着头说:“贾玲,朱莉不是这样想的;我也不是这样想的。我既然娶了你,就会和你好好地生活。我现在做的这些事,只是在了却一桩心事而已,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贾玲眼中噙着泪水。“范尼,我不是三岁小孩,我懂。你之所以一直放不下这些事情,就是因为你心中一直忘不了朱莉呀!当你在找那些人通灵的时候,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会有多难受吗?我会觉得不管我多努力,都永远无法取代朱莉在你心中的位置!”

范尼低下头,沉默了好一阵,他说:“你只在乎我通灵的事,却不问一下我通灵的结果吗?”

贾玲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寒噤,她问道:“怎么……你真的通灵成功了?”

范尼轻轻点了下头。

“那……朱莉她,说了些什么?”贾玲神情骇然地问。

范尼叹了口气:“朱莉她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她叫我不要再追究了,说不想告诉我她自杀的原因,但是——”范尼顿了一下,“她最后似乎又暗示了我一些什么……”

“她……暗示你什么?”贾玲紧张地问。

“她暗示我,她的死跟一对红宝石耳环有关。”范尼眯起眼睛说。

“红宝石……耳环?”

“对了。”范尼望向贾玲,“你当时和她这么要好,你知不知道,有谁送过她一对红宝石耳环?”

贾玲眉头紧皱,竭力思索了一阵,说:“你是说,她准备在结婚当天戴的那对红宝石耳环?”

“对!”范尼惊叫道,“而且不只是‘准备’,她那天确实是戴了!她戴了那对耳环后没多久就自杀了——你知道那对耳环是哪来的?”

贾玲紧紧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对耳环是项青送给她的。”

第十五章

“什么!项青?”范尼用怀疑的声调惊叫道,“那对耳环是他送给朱莉的?”

贾玲紧紧地抱着手臂,像是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范尼抓着贾玲的肩膀问道:“你确定没有记错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朱莉为什么不告诉我——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范尼,你把我捏痛了!”贾玲叫道,“你让我想想。”

范尼将手放下来,焦急地望着贾玲。

“嗯……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贾玲说,“朱莉在和你结婚之前,我和项青准备送一份礼物给她。但我们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于是有一天下午,我们俩一起把朱莉约了出来,想让她自己挑选……”

“我们三个人走进一家珠宝店时,朱莉对其中一条蓝宝石项链很是喜欢,于是我就买了下来,送给她作为礼物。但项青还不知道该买什么好。这时,我们在那条蓝宝石项链的旁边发现了一对红宝石耳环,和那条项链十分地搭配,朱莉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于是,项青便把它买了下来,送给朱莉作为结婚礼物。”

“是的,我想起来了,朱莉告诉过我的,她说那条蓝宝石项链是你送给她的……”范尼皱了下眉,“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对红宝石耳环是项青送的?”

范尼望向贾玲,贾玲说:“我也不知道了。”

范尼迟疑了几秒,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项青问个清楚!”

贾玲知道,她是阻拦不住的,她也只有跟着站了起来。

范尼临出门那一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记不记得,那对红宝石耳环项青买的时候是多少钱?”

贾玲皱着眉说:“我记不清了。但是,好像比我买的那条项链要贵得多。”

范尼说:“你再仔细想想,大概值多少钱?”

贾玲又想了几秒钟,说:“应该不会低于两万块。”

范尼一句话都没说,重重地关上门。

一路上,范尼的汽车风驰电掣,他握着的仿佛不是方向盘,而是一柄武器。

到了公司后,范尼径直来到董事长办公室,用内部电话对秘书说:“你去叫项总经理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一分钟之内!”

过了一会儿,项青推门进来,见到双目圆睁的范尼,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急冲冲地找我干什么?”

范尼脸色阴沉地说:“你没忘记我是去C市干什么的吧?”

项青惊讶地问:“你真的找到章瑞远了?他帮你通灵了吗?怎么样?”

范尼挥了挥手说:“先别管这些,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项青感觉范尼的语气有些不对,他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范尼没有理他,问道:“十年前,你是不是买了一对红宝石耳环送给朱莉?”

听到这句话,项青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化了,变得有些僵硬、呆板。

“回答我,是不是?”范尼逼视着他问道。

项青难堪地承认道:“……是的。”

范尼眼睛的焦距聚集在一起:“为什么这件事你没告诉我,朱莉也不告诉我?”

“我……认为买一件礼物给她,用不着非得向你汇报吧——再说那是送她的结婚礼物啊。至于她为什么不告诉你,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因为那对耳环价值两万元以上。项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你还只是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吧?两万元对你意味着什么?那是你将近一年的工资!如此昂贵的礼物,朱莉当然不方便告诉我,这是另一个男人送给她的。”

项青望着他:“范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你当时为什么会如此大方,用自己一年多的工资买一对耳环送给朋友的未婚妻,这个人情也未免太大了吧?”

“朋友的未婚妻?”项青伸出手掌挥了一下,“真难以置信,你居然会这么说。难道朱莉就不是我的朋友吗?”

“就算是!那你对于一个普通朋友就该出手如此大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多几个朋友结婚,你岂不是就倾家荡产了?”

项青摆了摆头,气呼呼地说:“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送她这么贵重的结婚礼物。因为她要结婚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你!我是看在你们俩的份上才买这么贵重的礼物的!”

“真是冠冕堂皇啊。”范尼冷笑着说,“如果是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那为什么你们两人都要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项青向上翻了一下眼睛,说道:“范尼,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明白?你真要我说得这么明吗——一般说来,送首饰给女孩的都是她的恋人或丈夫。但那天朱莉又确实非常喜欢那对耳环,而我又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送给她,于是就忍痛给她买了这么贵的一对耳环。朱莉显然是考虑到了你的感受,不想让你在新婚当天心里不舒服才不告诉你的,你明白了吗?”

“对了,新婚当天。朱莉在新婚当天戴的居然是你送给她的耳环,而不是我送她的钻石耳环,这真是讽刺。她对这副耳环的喜欢有点太超乎寻常了吧!”

“天哪,范尼!”项青叫起来,“她手上戴的是象征你们爱情的结婚钻戒,这还不够吗?你是不是要她全身都戴着你送她的东西你才满意?范尼,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翻这些陈年旧帐干什么!”

“别这样一脸无辜地望着我,项青。要是你的妻子在结婚当天戴的是别的男人送的名贵首饰,你就会很高兴吗!”

项青愣了几秒,伸出手掌说:“等等,范尼,我有些想起来了,我知道朱莉那天为什么非得要戴那对耳环了——我和贾玲跟她买好礼物之后,就和朱莉约好了——在你们结婚那天,朱莉手上戴你送的结婚钻戒,脖子上挂贾玲送的项链,而耳朵上就戴我送她的耳环。这样的话,既代表了你和她的爱情,又是我们四个人友谊的象征!”

范尼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真的是这样吗?”

“你可以回家去问贾玲呀!”项青嚷道,“范尼,你该不会是怀疑我跟朱莉之间有什么吧?这太可笑了!况且,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朱莉呀!”

范尼凝视了项青好一会儿,说:“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看在我们十几年的好朋友的份上,别问我这种问题,范尼。你要是不信任我,那可真让人伤心。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范尼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太不理智了——其实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项青。要不然,我又怎么会让你做公司最高总经理的位置呢?”

项青说:“范尼,我不知道你去C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想起问我这些。难道……和通灵有什么关系吗?你到底成功没有?”

范尼说:“发生了很多事情,一言难尽。项青,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以后我再详细地告诉你吧。”

项青最后看了他一会儿,说:“好的,我先出去了。”他拉开门,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将门带拢。

范尼看着项青离去的背影,思绪起伏。

他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刚才说的信任项青的话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仅仅对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

其实,他是真的很想相信项青的。项青这个人虽然年轻时有点玩世不恭,但对于重要的事情,他还是能处理好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他好像还真没欺骗过自己什么事情。

但是,这件事又确实非常蹊跷——“朱莉”暗示自己的重要线索,那对红宝石耳环竟是出自项青之手,那么项青和朱莉之死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时,范尼又想起一个之前没引起他注意,而现在却让他怀疑的问题——第一个通灵师是项青介绍给自己的,没取得什么成效之后,他又跟自己推荐了另一个通灵大师——项青对通灵一事为何如此热衷?像是比自己还要关心一样。他说章瑞远是他在网上“无意间”搜索到的,这是真的吗?

范尼的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大大的疑问:难道,项青也和自己一样,非常想知道朱莉自杀之谜?但是,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关心?

第十六章

很显然,在这种思绪混乱的状态下,范尼是不可能去处理公司里的那些繁杂事务的。他觉得不能再呆在办公室里了,否则一会儿秘书小周就有可能抱来一大堆文件要他审阅。想到这里,范尼离开办公室,悄悄地乘电梯下楼,离开公司。

范尼驾车缓缓开在路上,他并没有直接朝回家的路上开,而是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兜着风。他幻想自己能被突然经过的一阵风吹醒,好令他想通这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这是不可能的——全世界能如此幸运的人恐怕也只有牛顿。范尼开车在城市里绕了一大圈,仍然一无所获。

范尼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出神。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一座高雅宏伟的建筑物——这是本市的歌剧院。

看到歌剧院,范尼又想起了朱莉——朱莉曾是市里红极一时的歌剧名伶,在国内也小有名气。范尼悲哀地感叹到——可惜歌剧这种过于曲高和寡的艺术引不起自己的兴趣。居然直到朱莉死,他都没有来歌剧院看过朱莉的一次演出。

不知道是出于对朱莉的哀思,还是对过去的内疚,范尼不由自主地走下车,走进歌剧院里。

现在是白天,歌剧院里一个观众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剧院厅内,只有一个女老师在指导着十几个年轻演员排练经典剧目《唐·璜》。

范尼怀着复杂的心情观看着年轻演员们的表演,试图在他们身上寻找到一些朱莉的影子。

排练完一段之后,女老师拍拍手,示意大家休息一下。同时,她注意到了台下那唯一的一个观众。

范尼觉得应该在人家下逐客令之前识趣地离开,他转过身,却听到舞台上有人喊了一声,“是范尼吗?”

范尼惊讶地回过头,他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能认出他来。他朝舞台上望去,喊他的正是那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

女老师对年轻演员们说:“好了,今天上午我们就排到这儿,大家回家吧,下午两点半准时到。”说完,她从舞台的一侧走下来,来到范尼的面前。

范尼看这面前这位气质高雅、端庄大方的女老师,诧异地问道:“请问……你怎么认识我呢?”

女老师笑了笑:“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叫苏琳芳,是朱莉的同事,也是朋友,我和你在很多年前见过面的——你忘了吧?”

范尼着实想不起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

“那也难怪,我当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演员嘛,可没有朱莉那么光彩夺目。不过,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来了呢——”说到这里,苏琳芳意识到失言了,她将手轻轻抬到嘴边,“对不起……”

“没关系。”范尼知道她不是有意的。

苏琳芳赶紧将话题转换开:“对了,你今天怎么有雅兴到这里来啊?”

范尼叹息了一声,说:“我路过这里,忽然想起,在朱莉活着的时候,我还从没来这里看过她的任何一场演出呢——现在,成为永远的遗憾了……”

苏琳芳也跟着叹了口气:“唉,那真是有些可惜呢。朱莉以前是我们这个歌剧团中最优秀的演员,一些高难度的剧目都是由她来演唱的。她走了之后,我们剧团的一些保留剧目都没法演了——像《蝴蝶夫人》,就再没有演过。”

范尼问:“《蝴蝶夫人》是朱莉最擅长的剧目?”

苏琳芳张大嘴巴,惊诧地问道:“怎么,你不知道?难道她没跟你讲过吗,她唱‘蝴蝶’在全国都算是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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